大石头家开始装修那会儿,小区里的住户还很少。他家运来了许多巨型的石头,在院子里堆出了一座假山。孩子们便称其为大石头家。
大石头家的东边有一条小河,是小区里挖的景观河。水很浅,水边有石子小路,河岸水草丰美。春夏季节,开出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一簇簇的,芬芳四溢。我喜欢带着孩子们沿着河岸去散步。小河的另一端便是我的工作室。
大石头家沿着河岸,筑了一条长长的廊桥,桥廊上攀着蓬勃而明艳的凌霄花。因为这廊桥封在大石头家的院子里,于是连同河的一半也就扩进了大石头家的庭院。后来,隔河相望的另一家,也效仿之,将河道封进了自家的院子里,我们散步的景观小道就被彻底阻断了,每次去工作室都得多绕行二百米。
大石头家的门楼,用大理石重塑了造型,二楼便延伸出更大的露台,颇似观礼台。他家院子里有三棵老紫薇,还有几棵红枫,铁艺的院墙边种了许多攀藤月季。门前的步道两旁,使用了循环流水。水中有睡莲,还有雅致的扁叶兰,终年溪水潺潺,好不诗意。
我每次去工作室,都要从他家门前左转,再沿着小区的马路向更深处走,时常会停下来看他家的花。虽然大石头家装修好也有十多年了,但这里一直很安静。白天,有时会有一位六十多岁的男人,低头打理院子。偶尔也见到他家灯火通明,那大约是主人回来了。他家的大门正对着一条直道,门前放了两只大石狮。
听说男主人是做工程的,所以装修时不惜建材,庭院也设计得很有范。
疫情那几年,我去工作室的次数锐减,就更见不到大石头家里有动静。后来,我无意间看到小区里有实景别墅出售,细看图片,咦,这不是大石头家吗?一打听,大石头家的男主人,前几年肝病复发,病逝了。这房子作为工程欠款,抵押给了别人。新主人在这里住了半年,不太习惯,便又挂在网上出售了。多美的庭院啊,可惜了!
与大石头家相连的西边那一栋,因为被小区里的道路环绕着,花园面积比较小,一直没售出去。去年的春天,陆续有人来看房子。接着,就有工程车来挖树、砸墙,看来这一栋也有主了。
过了一个夏天,这一栋的整体装修风格显现出来,简约轻奢。他们移来了五棵高大的榕树,在院子的西南角,弧线排开,魁梧阔绰地昂立着,俨然要营建一座热带雨林,一簇簇圆形的绿叶在树顶新奇地张望。显然,他们对江南的气候不熟悉,也或者认为他们家的五棵榕树会是一个例外。
隆冬时节,一场接着一场的寒潮、降雪,直接将榕树顶上的小绿叶冻成了咖啡渣。寒气继续围攻,树枝树干绿意全无。春回时,每次路过,都希望能在榕树桩上看见一星半点的绿芽。直到初夏,依然不见起色。主人只好将它们移去,重新植上高大的枫香树。而去年夏天,他们栽下的满院的绣球花,长势喜人。
第一波盛开的是浓紫色和浅蓝色的绣球花,应该有近百株,满院子都是花,真正的花团锦簇。暮春初夏时,阳光强烈,女主人除了每天早中晚都给花儿浇水,还买了几十只白色帆布伞支在花丛里遮阳,那盛况真是太梦幻了。
每次从工作室回家,我都会贴着她家的院墙走。仔细看,每一株绣球的色泽都不相同,甚至每一朵的色泽都有差异,且都闪着绸缎般温润的光。偶尔见到女主人坐在花丛里喝咖啡,或者与三五好友坐在门厅里吃烧烤。这样的日子,大约是许多女人的梦想吧。
梅雨季节过后,种在铁艺围墙外的乔木绣球开始盛放,这种绣球初开为翠绿色,渐开渐白,似琼花。每一小朵有四瓣组成,每一大朵有几百朵的小花组成,像极了一团团初生的白蝶,在风里翩翩起舞。从未见过这么多复复叠叠、挤挤挨挨,雅致清丽又高贵蓬勃的花开,而且她家的绣球花,色泽都很特别,浓紫的幽艳,浅蓝者优雅,绿如晨雾,白若天仙,满园弥散着端庄优雅,完全颠覆了我对花园的浅层认知。
上网搜索了一下,原来绣球花竟然有几十个品种:无尽夏、魔幻海洋、紫水晶、白色落跑、盛夏之恋、纱织小姐、万华镜、圆锥绣……当然,她家从此也变成了邻居们心里的绣球家。
因为现代人都不喜欢串门,相邻住了很多年,也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家里的孩子们爱找一个有代表性且特殊的称谓来命名各家各户。
比如:
双胞胎家,指的是斜对门,家里有一对双胞胎的那户人家。
盆景家,主人是盆景协会的会长,院子里有无数的盆景。
蔷薇家,院墙上满是蔷薇花,五月份开得粉红一片。
紫瀑布家,那家的紫藤曾经开得如紫色的瀑布。后来他们装修时把紫藤挖掉了,但我们仍这样称之。
也有以职业来称谓的。比如:诗人家,画家的家,这里画家的家还分工笔那家、山水那家。我家则是别人眼里的书法家那家。
能住在同一个小区里,自然是有缘人。那些花、草、石、鱼,因人而相依,也因美而涟漪,而相邻的我们,也因这一切的美而邻依。
(文/韦斯琴,来源:同步悦读)
作者简介
韦斯琴,1966年生于安徽芜湖,中国书协理事、女书家委员会委员,安徽省书协副主席,安徽省文史馆馆员,一级美术师,芜湖书画院专职书画家。1995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其书法作品曾获“第二届兰亭奖”一等奖、“首届全国行书展”提名奖、第六届全国书法展“全国奖”、全国首届扇面书法展二等奖、第八届中青年书法展三等奖。其散文集《六月无痕》获“第五届安徽文学奖”;散文集《让我慢慢地靠近你》获“安徽省政府文学奖”。出版有书画集《云为诗留》和散文集《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