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回乡,最惬意的活动是赶集,很想到集上找回童乐和乡愁。
集市起源于史前,商周时期开始繁荣,那时候货物交易盛行,有人说商品、商人的叫法就始于商。春秋战国时期集市很兴盛,但那时的集市,还是城市的市,或者市井交流平台。有学者考证,与西施有一腿的范蠡和管理学家管仲都对集市发展有大贡献。而偏远的农村大集兴起,则是宋代以后的事,我的同乡张择端画的《清明上河图》就有赶大集的场景。我赶的集,是农村的集,不是城市的市。
农村的集,是物资交换的平台。
传统农业经济过程中,人们会在集市卖出自己生产的多余的蔬菜、水果、牲畜,甚至粮食,买回自己需要的生产资料,如种子、猪仔等。那些个物资交换,本质上是以物易物,也就是我们学的政治经济学常识里那些故事,什么一只斧子三只绵羊之类,货币只是一个交换中的工具。农民没有多少积蓄,卖东西之前就得把要买的东西算计好了,否则卖不了就买不回。所以那些卖农产品的没有多少定价话语权,只能随行就市。
农村的集,是信息交流的场所。
交通不便是中国农村几千年的生活之痛。交通不便就会带来信息堵塞,偏远地区老百姓常常过着“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日子。在大集上,各色人等聚集传播交流信息,侃大山也成了赶集的一部分。在我老家,集市聚集会有两个场子:一是朝天锅。朝天锅是我们那一方的特色美食,据说现在还申报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摊主会在集市的角落支起一口大锅,把猪的全身从猪头到猪尾巴,放在大锅里煮沸,再准备一些盐末、葱末、姜末、咸菜末、芫荽末等,还为食客提供单饼、煎饼。五分钱只喝汤没有肉,两毛钱有肉有饼。当然,只要交了钱,喝汤是没有限时限量的,但添肉添饼要另交钱。那时候,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友会在这里喝老汤、侃大山。
茶水摊是农村大集会客交流的另一场所。茶水摊一般在集市的热闹之处,提供热水、小马扎、板凳,等等。一分钱只能喝一海碗白开水,五分钱老板就提供一海碗有茶色无茶味的茶水。当然,更多的是自带茶叶的常客,他们在简陋的茶桌上会友交流,摆龙门阵。
农村集市的另一个功能就是文化展示。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基本上没有什么文化活动,集市上有玩杂技、耍猴一类的动物表演,甚至还有难得一见的草台班子演的“周姑子”茂腔戏。其实,人头攒动的集市场景本身就是一种文化宣示。
一年四季都会有集。赶集的赶字就是赶时间的意思,一般说来是五日一集,一六、二 七、三 八、四 九,都是集市的日期,逢五排十是较大集镇的集日。我儿时最愿意赶的集,是快过年的集。年集上可以听到各种鞭炮声响,看各种文化表演,特别是新华书店下乡的小人书摊。还有,跟父亲和哥哥姐姐赶年集,他们会大方一些,给我买一些平时吃不到的油条、瓜子、糖葫芦。
现在的集市变了。
集市的货物交流的特征变了,老汤锅和茶水摊没有了。来卖东西的并不一定有买东西的任务,卖的主要目的是变现,换回现金是卖主的主要目的。来买东西的是想找到心仪的物品,而他们的钱已经不是在大街上卖货换来的,兜里有钱、卡里有钱、手机里也有钱。今天,手机微信支付真的是普及到了城乡的方方面面,任何一个小摊都可以扫码支付。
我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卖梢瓜的。这种瓜水分大、微甜、清脆、含糖量低,是三高患者的理想水果,曾经是我们那一代农村的当红瓜果。由于其产量低、附加值低,早就被舶来品种的各类甜瓜香瓜代替了。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大爷摊前有一堆大小不等的梢瓜,我多年已经没有吃到了。没有讲价,包圆买下来。我问他:“交钱还是扫码?”。老人家诚实地说:“有现金还是给钱吧,少一点也不要紧。扫码的钱都到我儿媳妇那里去了。”我哈哈一笑,当即给老人家交了现金。
至于集上的文化功能,基本上消失了。集上没有什么称得起文化的活动,人也稀稀拉拉,没有昔日大集的味道,更没有戏班子之类的演出。但是,我发现有个小摊出售一些旧物件,有老桌子,有“文革”时期的红宝书、红色领袖的挂像、挂历、年画、搪瓷杯子,甚至有万寿无疆字样的咸菜缸。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很多,过来询问的也都是像我这样年纪的人。历史经常和我们开这样不大不小的玩笑,“文革”那场浩劫几乎革了所有文化的命。有一段时间赶集也被当作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了。现在这些物件却又成了文化商品,我们这些过来人,不免五味杂陈。
集市是一定生产力水平产物,农村大集是传统的农耕经济的表现。在深度市场化加互联网的当下,集市的萎缩是不可避免的。
集找到了,童年童趣乡愁却越来越远了。
(文/赵树丛 2024年7月写于鲁东农舍)
(来源:同步悦读)
作家简介
赵树丛,山东诸城人,曾就读于山东医学院、大连理工大学。做过医生、教师,做过群团工作负责人,在县、市、省党委政府任过职,在国家林业局任过主要负责人。现担任中国林学会理事长、全国自然教育总校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