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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来源: 文化视界 2024-05-31 07:5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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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我在镇江句容市西南面的郭庄镇买了一套房,节假日都会去小住一下。虽然已有9年之久,但镇子有多少人?经济状况如何?我并不知道,也无意知道。倒是对镇容镇貌比较关心,画家对直观的东西感兴趣,也会有更多的好奇心。所以,初到郭庄那段时间,闲时,就会到街上东瞅瞅、西看看,就像城管大队长(也确实挑了一些毛病,比如人行道上严重占道经营,行人有时要躲闪腾挪,有时要上上下下。还有南河水质很差,且有漂浮垃圾等)。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镇街道

有一次上街时,发现一条很窄的巷子,叫老街。一般老街都应该很有特色,有的地方老街还是网红打卡地。这条老街大概只有三米宽,与其说是街,不如说是巷。巷里的建筑,除了一两处老青砖的房子外,其余都是新建的。巷子很窄,又一家挨着一家,显得有些压抑。偶尔几家有院子,院里会种一些植物和盆栽,给小巷点缀了一些绿色,带来一些生气,也让小巷有了一些通透。路两边有小水沟,大概是居民倒污水用的。除了几处老青砖的危房外,可能就是这小水沟,还有纵横交错的、私自乱拉的电线网具有老街特色了。巷内并无什么像样的店铺,只有养生馆、老澡堂、裁缝店等几家散落其间。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老街

在小巷大约50米处,有一家美发店,临街,大门敞开。我好奇地在门口往里面看。店里有两张理发椅,椅前是两面镜子。椅后靠墙有长条凳,应该是供排队人坐的。镜子下面一长条案,上面放着各种理发用具,案板上还挂着磨刀的皮布条。理发用具及设施一切很简陋,都是老式的,有的已有包浆,和青砖、水沟、蜘蛛网电线一样,对应了老街的老。也让我很有穿越感和亲切感,一下子让我年轻了几十岁。现在有些地方故意打造怀旧氛围,而这里就是地道的、原生态的过去式(只是把理发店改成了美发店)。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在这样原生态的过去式的场景里,享受一次沉浸式的体验。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理发店

于是,我走了进去。店里并无人。店的后门是通院子的,我就冲着院喊了一嗓子,“有人吗?理发”。一会儿出来一男子,70多岁,1米6不到,瘦小,有点像马三立(应该是小版的马三立)。我问剪发多少钱?他说10元。我说10元太便宜了,能不能贵一点?他腼腆地笑了笑,没答茬。在南京,像我这样既没多少头发,又不讲究发型的,剪一次,也得要20元以上。坐下后,他问我怎么剪。我说,剪短就行。他先是拿起剪刀和梳子,先用梳子垫着,然后用剪刀在梳子上剪。我说,用不着梳子,直接用推子贴着头皮推就行,我在南京都是这么剪的。他知道我是南京的,就说他以前也在南京理发很多年。回到镇里后,觉得手艺不能丢,又顺便赚点钱,就在家里开了个理发店。客人都是镇上的老客,老人、小孩居多。我想时尚的小青年,是不会来这里的。

剪完头发,他问我刮不刮脸,我说刮吧。他就用刮脸的刀先在磨刀布上磨几下,再在我脸上轻轻地刮着汗毛,连耳朵上的汗毛也给刮了。如果说刮脸有点难度,而刮耳朵则更难,可见他学徒时没少练习刮东瓜。据他说,小的时候跟着姐姐到江西学理发,后来又到南京自己开店。刮完汗毛,还把鼻毛也剪了。这样我的头,除了眉毛外,就成了不毛之地了。然后又问我还要还洗头吗?我心想就是来体验的,能做的项目都要体验一下,就又洗了一个头。洗头的设备更老了:上面一个漏斗,下面接根管子。先用保温瓶向漏斗里灌水,再通过管子给客人冲洗。这应该是最原始的洗头设备里的“高配”了或者说是“天花板”了。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整个流程走完了(胡子我出门前自己刮了),人清爽了许多。虽然觉得他的理发用具和毛巾有点不干净,或者是太旧了显得不干净,但是又想, 这就是小镇人的生活嘛,或者说,过去我们不都这样吗?不管怎样,我的头干净就行。

当时小店不支持扫码付费,我付了10元现金,又递了一支烟给他(那时我抽烟,而且都是好烟),他腼腆地笑笑,接过香烟,也没说谢谢。

回到大街上,吃了一碗馄饨。大街上也有不少时尚的理发店,我特地问了一下价格,剪发30元。我摸摸自己剃光的头,心想,今天至少赚了三碗馄饨的钱。

后来,只要不是急着参加重要的活动,我都要等到了郭庄时,去那里理发(严格讲,我的头发不能说“理”,应该说“剃”,我们小时候都说“剃头”)。一方面,我觉得我的头发还不到人家的一半,不值得付更多的钱;另一方面,到郭庄主要是度假的,上街逛逛,顺便剪个发,也是一种休闲。每次付钱后,我都会递上一支烟,他都会腼腆地笑笑,也不说谢谢。有时遇到排队,我就稍等一会儿,或者先去转一圈再来。节日前,人会多一些。小镇人遇到节日、生日,或者红事、白事,都会过得很有仪式感:请客送礼、燃放鞭炮。也会把自己捯饬一下:理个发、刮个脸、换件新衣裳。春节前理发店人更多,排队的长櫈坐满了人,因为节前不剪,就要等2月2龙抬头了。另一张理发椅上也坐着等候的人。店里有两张理发椅,但理发师只有一位。另一张理发椅就像汽车上的副驾驶座,并不是工作用的。

在理发中我也会跟理发师聊上几句,得知理发师的老伴以前跟他一起理发的(那张理发椅可能原来是她用的),后来因为中风,半边瘫痪,生活都由他照顾。每天烧饭烧菜、照顾老伴,还要经营理发店,哪儿都去不成。说到老伴中风,我从镜子里看到理发师并无难过之情,反而有些庆幸和得意:镇上以前得中风的人,只有他老伴活了下来,因为及时打了120送到南京。那时候没有多少医疗常识,老伴有高血压,但经常不吃药,大家也都不重视。郭庄离南京45公里左右,那时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后来郭庄通了高速以后,到南京只要半个小时左右车程,50分钟可到达南京的各大医院。

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在也是理发师,现在称造型师。还是一家连锁理发店的店长,也是股东,一年有二十多万收入。我说你儿子是理发店店长,又是股东,他为什么不把你的理发店改造一下呢?我问了两次,他都没有回答。我又问现在的理发师和你们比怎么样?他说他们又不会刮脸,而且乱要价。他儿子店剪一次发要100多元(可能说的是女子剪发),说时带有一些不屑的表情。另一个儿子在烟草公司,也收入不菲。他有一儿媳妇,我见过一次,很胖。有时会看见她在巷口卖旺鸡蛋,我还买过一次,还特地多都买了几个。她后来去了韵达公司上班(韵达南京分拨公司在郭庄)。两个女儿,一个已经退休,另一个在江宁工作。他的理发店每月能有3000元左右的收入,另外,夫妻俩还有老人费,每人每月60多元,老伴还有残疾人费,每月800多元。他说够用了。我说如果生病呢?他说生病有医保。他老伴生病时医保比较少,家里花了很多钱。现在好了,医保提高了。

老街以前是郭庄镇最繁华的地方,两边都是店铺。他们家以前是开杂货店的,柜台就在现在理发店的位置。解放后被定为富农,但并未挨过批。现在“富农”成了好词,政府正在努力让农民富起来。后来他们花两万元把隔壁的房子买了下来,2000年花了30万左右,翻建成现在的3层楼,每层都是3室1厅,总面积有400多平方,还有一个小院子。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理发师家的3层楼

现在人是衣食无忧了,出行也很方便,就看谁住得舒服了。单从衣食住行这个角度讲,农村人似乎要甩城里人几条街。

理发费后来涨到12块,依然是现金支付。我每次去还要准备零钱,有些不方便。又遇上新冠,郭庄属于外市,很长时间我们都无法到郭庄。

再后来,夫人买了给宠物剃毛的电动推子,我用了一次,觉得挺好使的,我就用它来给你自己剃头(也算沾了宠物的光)。顺着头皮推,只要多推几遍就行了。看不见的地方就用手摸摸,后来剃到和没剃到的地方,用手一摸就知道。所以我就不再去他的理发店了。

有一次我路过理发店,跟我第一次见到的一样,也是店里无人,其它设施和工具也一样照旧,但在条案上多了一张二维码,应该也可以扫码支付了。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这次,我特意拍了一些照片,一是因为我怕有一天这里会变了样,或者我怕有一天我会忘了这个地方;二是因为在小镇上,除了超市以外,这里是我光临最多的地方,店主也是我在小镇上交谈最多的人。也因为如此,让我了解了小镇人的平常生活。不管他们的生活是否有滋有味,但却是那么的真实。留下照片,就是想留下一段真实,哪怕是平淡的真实。

人的一生,在意识中能留下来的,就是像一张张照片一样的记忆片断。它们有的热热闹闹,有的平平淡淡。说“平平淡淡才是真”,是因为生活中大部分都是平淡的。

因此,学会过好平淡,才能过好生活;学会享受平谈,才能享受生活。

文/毕宝祥,2024年5月28日写于郭庄

(来源:美筑艺品

画家简介

毕宝祥丨小镇理发师

毕宝祥,1960年生,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江苏省徐悲鸿研究会会长,江苏当代书画院院长,江苏省当代艺术创作研究会副会长,江苏省山水画研究会副会长,南京大学艺术学院、扬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兼职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在联合国总部、江苏省美术馆等地多次举办画展。《美术》《美术观察》《国画家》《画刊》有专题介绍。出版有《山水画的传统与现代》《黄宾虹山水画技法解析》,高校教程《国画山水》《文画毕宝祥》《毕宝祥文集》《毕宝祥山水画集》《毕宝祥师生作品集》《毕宝祥说说身边事》散文集等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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