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物画,原来背景留有大量的空白。画廊老板说,背景应当再丰富些,密不透风才会让收藏家感到物有所值,没有偷工减料的克扣。我试图做到这一点,让画面好看些,色彩艳丽些,结果是东施效颦,面目皆非,不忍卒读。不排除我在技巧与功力方面的薄弱所致,但是唯视觉的制造掩盖了我所崇尚的恬淡、静谧与空灵的意蕴,亦如是黑白色照片上了色,看似鲜活,可含蓄之美却荡漾无存。
中国京剧少有背景。与西洋歌剧恍若真实的布景不一样,两种艺术体系与不同的审美观念,决定了其艺术特征与艺术形式的不容替代。这是因为中国人善于以写意的手法喻事,西洋人则是娴于已写实的技巧叙事。任何一种艺术的产生,都离不开孕育它的历史文化与民族心理为背景。犹如是穿旗袍、执纸扇、啜茗香,坐在雕梁画栋的歌台舞榭观看西厢记,才是地道的中国情结;也亦如是打领结、着西装、持鲜花、坐在宫殿式的剧院里听贝多芬,才称得上是西洋风情。
人们似乎关心背景又不关心背景。其实生活中每一个场景的转换,背景总是先于我们出现和存在的,而且也是回避和逃脱不了背景给我们的种种限定。即便是你的居室,如何规划摆布,家的背景首先告诉你,你或是主人或是丈夫或是父亲或是儿子,你无须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反之,再简陋寒酸的办公室,也容不得你赤膊露膝,打情骂俏。些许事情不是我们决定了背景,而是背景规定了我们的身份和位置。
背景终究是不容忽视的要素,尽管它始终不是主角。没有背景,主角的身份与属性不确定。我们一生不知在多少地方跋涉驻足,唯一能够证明我们驻足的地方与别处不同,就是背景的不同。我们知道,今天的电脑软件可以把你身后的背景抠像转换,神不知鬼不觉让你足不出户便可纵横四海,穿越时光,恶搞一把可以随心所欲与某国政要喝咖啡、谈局势、做贸易成为事实。背景的变换可以让你早出生一千年,也可以长生不死在宇宙飞来飞去。即便你有出神入化的表演天赋,没有背景为你陪衬,纵然你如何让变化服饰装束,远远不能确定你存在的真实。
喜上眉梢常见于庆典盛宴。悲痛欲绝常见于奔丧吊唁。梳妆打扮常见于莺歌燕舞,赤膊坦胸常见于浴场河边。倘若衣冠不整坐在五星级酒店的咖啡厅里故作坦然,如何都会感到此处的背景不时磁化和削弱你的自信。背景常给我带来莫名的压力。早年在俄罗斯远东艺术博物馆举办我的个人画展,馆长为我的国画作品如何装饰配框犯了难题。若用油画框,不伦不类,不符合中国画的审美欣赏习惯。最后的方案是用两块玻璃把作品夹在中间,四角用金属夹子固定悬挂起来,样式创新,效果新颖,无古人无来者。馆长又弄来几只中国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株干花枝,展厅一角的放像机正在播放中国功夫片,音响传出的是广东乐曲春江花月夜。置身于这样的场景,我以为我回到了祖国,我不再是客人而是主人置换,本是主人的来宾们此刻如我在北京看到的观光老外。
我们整日奔波劳顿,并不是在为自己而演出。虽说我们都是身怀绝技的明星,可事实上我们一生大部分时光都在为背景跑龙套,从而寻找接近自己的角色。我一直在为银屏不断涌现的俏佳人见异思迁,中国的不说了,免得被诉之名誉权,就说国外的吧。莎朗斯通性感,茱莉亚罗伯茨漂亮,若娶她们做老婆我不犹豫,问题是莎朗斯通与茱莉亚罗伯茨会像我太太那样不嫌弃房子的大小,生活状态的无序,看到我画出好画就开心的平凡女人么?所谓“门当户对”其实就是“背景互兑”。于是性感的莎朗斯通和美貌的茱莉亚罗伯茨无疑出入豪庭的场景中,才符合她们的身份和生活品质。
我不再痴心妄想,我的背景只能恭候和挽留以我背景为荣的人。然而,每当我步入酒吧、夜总会或徜徉在风景旖旎的海滩时,莺歌燕舞的喧闹与阳光明媚的静谧,背景的更迭转换,使得我不由又陷入了神与物游的遐想。想入非非时,惊醒梦归梦,现实不容游戏。尤其居家过日子,切记自己当下的背景,别把异处的风景带回家。倘若不以为然,问问礼仪小姐可否回家后对你依旧进出三鞠躬?世事变迁,怎样的事物必然符合怎样的背景,怎样的背景必然适合怎样的事物。如此会少失眠,省财力,不在困惑失魂落魄的窘境。
现在,我比从前轻松了许多。
(文/孙承民,甲辰清明于悦知堂)
(来源:從人之門)
作者简介
孙承民
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国家一级美术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民盟中央美术院理事
哈尔滨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中国画教授
黑龙江省书画艺术研究院副院长
“中艺指数”艺术品交易首位上市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