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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1984年的4月1日 | 张宜:关于风筝的欢乐记忆

来源: 文化视界 2024-04-01 08:2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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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风筝

“ 一百四日小寒食,冶游争上白浪河。纸鸢儿子秋千女,乱比新来春燕多。”

每到这个时节 ,我就会想起潍县先贤郭麐的这首《竹枝词》,想起童年放风筝的趣事,想起四十年前参加首届潍坊国际风筝会的经历。

难忘1984年的4月1日 | 张宜:关于风筝的欢乐记忆

张宜与他创作的钟馗风筝

春天,对每一个在潍坊长大的“孩子”而言,风筝都是不能忘却的记忆。有人说:给潍坊人一根绳,他们可以把全世界送上天。这个说法能不能实现,我没求证过,但对童年的我来说,春天牵着那根线飘上天的,确实就是我世界的全部。

难忘1984年的4月1日 | 张宜:关于风筝的欢乐记忆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尾的潍县城里,那个年代没有多少玩具可玩,打“懒”、“钢铃车”、“扇元宝”、滚铁环、拍烟纸……这些游戏和玩具都是属于我们那代人的回忆。但相比其他地方,我们潍坊孩子更大的乐趣是春天有风筝可放。可能全国各地都有风筝,但应该没有潍坊风筝历史那么悠久、那么普遍、那么多花样,这一点我还是很自信且自豪的。

我们那个年代出生的潍坊孩子,不仅会放风筝,而且几乎都会扎风筝。当然,孩子扎的风筝水平不一定有多高,但起码都能飞起来,都能带给我们一个春天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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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潍坊白浪河放风筝的孩子

我扎的第一只风筝是跟哥哥学的,他比我大四岁,正好可以带我玩。我还记得那只风筝叫“跑跑鞋”(又叫“簸箕”),样式很简单,做起来也比较容易:拿一张纸两面折叠成“瓦当”的形状,从两边穿上绳,后边粘上一根飘带,像蝌蚪一样的尾巴。小孩牵着边跑边往天上放,飞起来也挺像样。“跑跑鞋”是最简便的一种风筝,一般是大人用来哄孩子玩的,因为它做起来很省事,不用找竹子,再复杂一点的就要用到竹子。潍坊风筝的骨架一般用竹材扎成,扎骨架的工序有:选竹材、破竹材、削竹条、修竹条、弯竹条、扎结竹条等。那时候竹子不好找,为了寻摸竹子,院子里圈鸡养鸭的竹栅栏、家里竹子做的扫帚……我都没少抽(偷),被家里大人发现后少不了一顿揍。

但挨揍也压抑不住扎风筝的热情,每年一到这个季节,就心痒手痒,手上除了痒,还有一种隐隐的刺痛——凡是自己动手做过风筝的潍坊孩子,应该都有手指头肚儿被竹刺儿扎破的经历。制作扎风筝用的竹条是门儿技术活,先得做一把特制的刀子,把钢条在齿轮上打磨得溜薄儿溜薄儿,很锋利。然后用两腿夹着竹子,用钢条从上往下沿着竹子皮和竹子瓤的分界线小心翼翼的劙下去,把竹子皮刮掉。竹条要劈成多薄多宽都很讲究,薄了扎骨架的时候就容易弄断,厚了骨架太重就影响风筝起飞。打磨利落了就得烤型了,这更考验对分寸、火候的把握。烤型现在一般都用酒精灯,过去酒精灯不好找就用蜡烛。点上蜡烛后,用鸭嘴钳夹住竹条的一端,弯成弧形,一边使劲儿一边烘烤……烤型看似简单,想要烤好却需要一定的功力,对力道、火候的把握要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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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首届潍坊国际风筝会上,中外友人在交流风筝制作工艺

这对小孩子来说不容易,经常烤着烤着火候就过了,造型的时候“嘎嘣”一下就断了。所以小时候我们也做不了太复杂的风筝,最常做的就是“正”字风筝,它的骨架都是直的,不需要烤型。先用竹条扎一个“干”字型的骨架,然后糊上毛头纸。糊好后在风筝尾巴上扎上三根飘带,飘带既有装饰性又起到平衡作用,三根飘带中间长两边短,放飞后始终保持30°-45°角的弧度追随着“正”字飞翔,风一吹“啪啪啪”响,迎风抖动,很有动感,肖似鱼尾。“八卦”风筝的做法要比“正”字风筝稍微复杂一点,它的骨架就是把两个正方形折叠成八个角,然后糊上毛头纸,飞上天后看起来就像个“八卦”。

我做过的最复杂的风筝就是“金鱼”了,其中最有意思的就是“金鱼”眼睛,是用我们小时候吃的那种大药丸子(大山楂丸)外面那层塑料壳做的,那塑料壳是圆的,两个扣在一起就像金鱼的眼睛,用嘴一吹,“咕噜咕噜”响。飞到天上之后就更有动感了,“金鱼”眼珠子骨碌碌转,看着就比别的小朋友做的风筝高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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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九十年代潍坊大集上卖风筝一景

潍坊风筝的样式很多,有硬翅风筝、软翅风筝、串式风筝、板式风筝、立体风筝、动态风筝等,题材非常广泛,包括人物、飞禽、鱼虾、文玩器物、历史人物、神话传说等。潍坊风筝经典的艺术形象有“龙头蜈蚣”、“仙鹤童子”、“雷震子”、“麻姑献寿”、“刘海戏金蟾”、“许仙游湖”、“昭君出塞”、孙悟空”、“和合二仙”、“水漫金山”等等。其中我觉得最能代表潍坊风筝的就是头大身长、活灵活现的“龙头蜈蚣”,蜈蚣节数一般会选一个吉祥的数字,如寓意66大顺的36节,还有与数字“6”、“8”相关的66节、80节、88节等,制作之精巧令人称叹。小时候,我曾经问过大人,龙头风筝为什么要搭配蜈蚣的身子?老一辈流传,蜈蚣在老潍县的民间传说中是龙的子孙,而多脚多足寓意多子多孙,多福多祥,所以选择用蜈蚣身子作为搭配。还有一种说法,蜈蚣属于五毒,放飞蜈蚣风筝,有“放灾”、“放晦气”的意思。其实在清朝灭亡之前,白浪河上空放飞的更多是蜈蚣腰节,并没有龙头,龙代表皇权,是老百姓不能随意触碰的元素。直到清朝灭亡后,老潍县的风筝艺人才有了做龙头风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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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准备放飞的龙头蜈蚣风筝

说起潍坊的风筝艺人,那真是能人辈出,高手云集。早年间,有潍县派风筝“十世家”之说,其中包括陈善庭、郭乃馨、胡敬珠、杨万善等人。其中,郭乃馨就是齐鲁画坛的老艺术家郭兰村先生。他年轻时跟潍县著名画家丁启喆学国画,擅工笔彩绘人物,尤擅画马。新中国成立后调到潍坊工美工作,1957年参加全国第一届手工业艺人大会并获得“老艺人”称号。他的风筝绘画完全采用国画工笔技法,着色重远观效果,喜用大块对比强烈的透明颜色。他制作的风筝可以拆卸、折叠,非常讲究起飞效能。因而在上世纪20-40年代,郭兰村绘制的风筝名噪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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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市民在潍坊白浪河放风筝

潍坊风筝的绘画构图与设色最能体现地方特色。它吸取了潍县木版年画的技法,又博采京津画风筝之长,线条粗犷。尼古拉·费钦说过:“事实上,艺术家只需要处理三种基本颜色:红色、蓝色、黄色。”潍坊的风筝艺人对风筝的构图和彩绘,正是这样做的。他们尽量少用色,以块色为主。色彩以红、黄、蓝三颜色为基础色,重笔浓抹,色调明快、浑朴,在对称中达到强烈的美的视觉效果。如潍坊的龙头蜈蚣风筝,胡敬珠派造型以群青色为主,便以浓艳着色,直观效果对比强烈;康万香派则以普蓝为主,代表海水,同时以红或桔红的暖色,使整个画面形象鲜明,风筝腾空之后,与蔚兰的天空产生和谐又鲜明的视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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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宜一手提着风筝线,一手画风筝

潍坊风筝的源头可以追溯到鲁国大思想家墨翟制作第一只“木鸢”,至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明代,潍坊风筝真正开始兴盛并走向民间。到清中叶,潍坊开始出现专门从事风筝制作的民间艺人。明清两代,潍县手工业极度发达,素有“二百支红炉、三千砸铜匠、九千绣花女、十万织布机”的说法,涌现出诸如年画、嵌银、核雕、刺绣、仿古铜等一大批民间手工艺品牌。“南苏州北潍县”,这句话不是潍坊人自己吹的,郑板桥《潍县竹枝词》有云:“云外清歌花外笛, 潍州原是小苏州。”实际上在郑板桥写这首诗之前,这句歌谣就早已广为传颂。发达的手工业,为潍坊风筝的兴起提供了深厚的土壤。潍坊不仅“土厚”,天也“高”,潍坊南部多山,中部多平原,北部是沿海滩涂。清明时节正值白浪河枯水期,宽广的河道为人们提供了一片广阔的放飞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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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首届潍坊国际风筝会上的外国友人

真正让潍坊风筝“飞”向世界的,是1984年首届潍坊国际风筝会,而我有幸作为彩旗方队的一员连续两年参加了第一、二届国际风筝会的开幕式。1984年我15岁,是潍坊九中的一名高中生。刚开始被选拔进彩旗方队很兴奋,但开幕式前日复一日的繁重训练让我感到既枯燥又疲惫,一度想退出,不想参加了。但是,1984年4月1日那一天,当我身着白衬衫和边侧带着两条白杠的蓝色运动裤,与其他队员一起迈着整齐的步伐入场的时候,状态就立马不一样了,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和激情。我记得当时我们彩旗方队是排在第二阵列的方队,走在我们后面的是来自世界各国的风筝运动员方队,有美国的、加拿大的、澳大利亚的、日本的……那个年代刚刚改革开放不久,在潍坊这种小城外国人还很少见,但这次国际风筝会,却把世界各国的友人都吸引到了潍坊,所以当时每一个潍坊人都很激动、很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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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首届潍坊国际风筝会盛况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扎过风筝了,只是偶尔陪着孩子放放风筝。但孩子对风筝的感觉与我们这代潍坊人对风筝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他们只不过是把风筝当作众多玩具之一,只是在看到它飞入空中的时候觉得好玩,却没有与风筝之间的那种感情交流。

对我们这代人来说,风筝是陪伴我们长大的好伙伴,在放飞风筝的过程中,每一步都是无言的精神交流。特别是现在,作为一个离乡多年的游子,我这种感受更加深刻。我曾用“风筝四重境”来概括这种精神牵绊:第一重境是年轻时,就像刚刚准备放飞的风筝。这时候是很难凭一己之力让风筝起飞的,需要有一个人来帮,就像人在青少年时尚需故乡的滋养和哺育。第二重境是正在为事业、为生活打拼时,就像正在努力往上飞的风筝。拿拐子(拐子,类似于风筝线轮,一般为木制“工”字形,编者注)的手很吃劲,稍不注意就会放满管(满管,指因风力太大、速度太快、飞得太猛,使放风筝的人失去对风筝的控制,编者注)。第三重境也是我们所能到达的最高纬度,此时已经事业有成,就像风筝在稳定的风速加持下飞入高空,且飞得非常平稳。这是最美好的时刻,此时放风筝的人不一定能看清高空中的风筝,但通过手里的线,就能体会到它安宁的状态。在这个过程中,人和风筝之间还有一种很有趣的游戏:放风筝的人担心风筝飞在天上太“累”,有时就会找些小白纸条抠上眼儿拴到风筝线上,让它们一张张顺着弧线随风滑上去给风筝“送饭儿”。刘心武在《钟鼓楼》里提到过类似场景:“最有趣的是‘蝴蝶送饭’——它附在大风筝之上,大风筝放起老高以后,把它挂在风筝线上,能眼见着自动升上去,上去老高了,拴着线香头的小爆竹一响,绷线震断,它那翅膀便能一合,‘哧溜’滑将下来。”“蝴蝶送饭”跟我前面提到的“纸条送饭”原理其实是一样的。除了“送饭儿”,潍坊风筝还有另外几种附加物,如“风琴”、“锣鼓”等,都是用于放风筝时人与风筝之间的游戏互动。这与其说是一种游戏,不如说是一种情感交流。恰如家乡父老对在外漂泊游子的关怀和思念。此刻,人和风筝一起进入了最高境界。但是,人总要回归故土,风筝也总得往回收。这就进入了第四重境:人到中年,夕阳西下,此时风力渐弱,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持风筝继续往上飞,风筝在空中摇摆不定。越是这时,越不能紧张,往回收线的过程中要边跑边收,努力让风筝再往上飞一飞,千万别一头扎下来,否则不是撞坏了头,就是刮坏了飘带。所以要慢慢、慢慢地往回收,让风筝平稳安详地回到手中。这就像我们追求叶落归根,追求人生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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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九十年代,潍坊正在放风筝的孩子

吴冠中讲过,风筝不断线。他说的是文化传承,我说的则是对家乡故土的眷恋。再过几天,第41届潍坊国际风筝会就要开幕了。可以想象,当各式各样的风筝漫天飞舞时,那场面得多么壮观:龙头蜈蚣,蝴蝶,八仙过海,宫灯……听说去年又出现了秦始皇登上国际空间站、埃及艳后会晤苏东坡、观音娘娘点化精灵宝可梦等创意形象,不知道今年还会有什么新花样。时代在变,风筝在变,我们也在变。飞翔在空中的那一张张风筝“面孔”,就像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潍坊人,在不同的时空演绎着不同的故事,最终都要回归故土,即使人回不来,心也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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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宜创作的钟馗风筝

这个春天,让我们一起回潍坊——放风筝。

(文/张宜)

(视频/王智勇,文中部分图片由常军拍摄,潍坊著名文化学者齐鲁滨先生亦有贡献)

(来源:爱济南新闻客户端)

艺术家简介

难忘1984年的4月1日 | 张宜:关于风筝的欢乐记忆

张宜,现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理事、山东省美术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山东省青年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并受聘为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培训中心研修班导师、山东大学艺术学院外聘硕士研究生导师、山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外聘硕士研究生导师、曲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外聘硕士研究生导师。

[ 责任编辑:王南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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