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圈很流行访碑，其实与清人的访碑的艰辛相比，现在的碑大多已经移到了博物馆，有些摩崖题刻往返的交通也十分方便，所以作为与古人的对话访碑行为，已经变的十分的轻松。因此，在当下为什么访碑？怎么样的访碑才有意义？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所要解决的问题。
王强先生的《碑志春秋》一书的出版，给了我们一个最好的答案。一方面，王强的访碑有很大的随机性，这是与其他刻意进行所谓访碑的人最大的区别，也是他的访碑有可能成为一种轻松自然愉悦的生活与情感体验。另一方面，王强作为一名从事书法艺术教育的学者书法家，他的访碑会往往会从书法的角度切入，而不仅仅只是文献与资料的收集与解读。当然，最有意思也是王强先生访碑变得深刻超越其他人的地方，是他对艺术与碑志所涉及人物事件的故事性展开与生发。也许我们未必懂得碑志的书法之美，也不一定记得那些历史文献中的文字内容，但当碑刻涉及到那些人和事，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细微末节，他都会有新的发现并进行进一步的生发，像故事但其实是他学术的积累与文学性展开的功力呈现。
因此，阅读他的文章，再去观察石碑上的字迹，便能在艺术、在历史、在当下、在自己的书法创作与审美之中，形成逻辑上的联系，甚至书中没有提及的诸多细节、新老故事、艺术表现等等，也会在脑中得到新的浮想乃至激荡。
我喜欢这样将有关石刻田野考察进行并非学究式的文献与艺术的灌输，更喜欢将日常的所见所想用看似轻松但又十分其实沉重厚实的行文写就的随笔。
我们通过书中《吾乡“贾思伯墓志”访后记》摘取一些片段，来看王强如何在史料之间展开故事性的生发与运用，如何通过石刻赏评书法。
通过与贾思伯相关的文献，王强谈到：
读《贾思伯志》及相关文献，有两点不能不说，一是贾思伯与元叉（亦作“乂”）的关系；一是贾思伯的书法之名与《贾思伯志》《贾使君碑》的书法成就。
《贾使君碑》刊于神龟二年（519），颂思伯兖州任内之政绩。查吴廷燮《元魏方镇年表》，思伯在兖州刺史任上的时间是延昌元年至三年征为黄门侍郎（512—514）。则《贾使君碑》一定是刻于思伯晚年在中央任职时的作品了。则何以使君离任五年后始有一块颂功碑立起来？这颇令人心生疑问。不一定思伯有问题，倒是立碑的人有问题，他是想以此怀念思伯之功德，还是以此去博得思伯之恩遇？《魏书》思伯传唯言任兖州刺史，对在州功德政事并未置一词。《贾思伯志》也仅有“班条邹鲁，化行如神”八个字以言宰州之事。
《贾思伯墓志》“班条邹鲁，化行如神”原石图
思伯去州后，有元匡续任，元匡是为人所奏而外放到兖州的；后面是王云，待了两年死在任上；到神龟元年是王琼，他很快就去州归京了。王琼《北史》卷三十五有传，是个不太得志的人，门风衰颓，至如王诵贬之曰：“东海之风，于斯坠矣！”按：这几任兖州刺史大抵均不如思伯为官有政声，所以州人立碑以怀之？或因思伯为元叉所宠，邑人以此趣势耶？反正《贾使君碑》上还能模模糊糊地看出“叡业崇深，识照天玑，冲光警智，冰清玉映，有夷齐之操”云云的一些颂扬之词。这是为了思伯，还是冲着元叉？
《贾使君碑》碑额拓片
王强访碑的特别之处在于他会顺着历史的线索，将相关人物为大家呈现出来史料穿插熟路，古今跳跃自然令人肃然，关于贾思伯与元叉，他这样写道：
元叉可是个了不得的人，他是魏太祖道武帝拓跋珪五世孙，在当时很厉害，权倾朝野，仗着大姨子灵太后的支持，不把人放在眼里，后来为了除掉政敌元怿（道武帝七世孙），竟至把灵太后也囚禁起来。当然后来灵太后反政，把他杀掉了。可是他在任时确实朝内官员多有趋其炎附其势者，如冯元兴、贾思伯均不能免，《贾思伯传》谓其“为元叉所宠，论者讥其趣势”。《冯元兴传》曰：“元兴世寒，因元叉之势，讬其交道，相用为州主簿（此处或者是元兴之子为州主簿也，参见本传校勘记），论者以为非伦。”其实思伯、元兴都是很本分也很自重、有操尚的人，时势如此，趋势殆亦不得已也！类似趋势的事，当时青齐人士亦有同例，《魏书》卷七十六《张烈传》载：“元叉父江阳王继曾为青州刺史，及叉当权，（张）烈托故义之怀，遂相谄附。”张烈为官清净，尚不免如此，世态之非常使然也。
当谈到书法时，王强的文字并非是那些美学词语的堆砌，而是将同时期的相关碑刻进行比较，对于书法的赏评也是一语切中。
《贾思伯墓志》拓片
说到《贾思伯墓志》，自须说贾思伯与书法的相关事，贾思伯本人就能书，思伯志上说他“工草隶，善辞赋”，或因其善书，与他有关系的《贾思伯墓志》和今存曲阜的《贾使君碑》在书法上都属上乘之佳品。人或谓，《贾使君》《张猛龙》书刻为一家眷属。《贾使君碑》刻于神龟二年（519），《张猛龙》刻于正光三年（522），张猛龙是河南南阳人，碑中云：“以平之年，除鲁郡太守”。“熙平”是魏孝明帝元诩年号，在公元516—518年间。鲁郡，北魏时仍在兖州管辖。而张猛龙为鲁郡太守时，贾思伯去州未几（思伯在州时是延昌年间，即512—514）。张、贾二人在州时间相距二、三年，贾、张二碑刊刻时间也是相距二、三年，书刻人或即是相同一人或数人也未可知。
《张猛龙碑》拓片
今在寿光博物馆存放的贾思伯夫妇的墓志，从书法的角度看，思伯墓志笔法及结字与《贾使君碑》《张猛龙碑》亦较接近。而《贾思伯夫人刘氏墓志》则完全另一面目，与北魏末及北齐时山东地区的一些墓志体态略近，相较思伯的碑、志，结构还算方正，然颇觉神气不足，有些字略显童稚顽皮之气。
《贾思伯夫人刘氏墓志》原石
墓志对比
在《碑志春秋：石头上的历史事件与人物》中，作者走访6省31地，所涉石刻40余方，通过实地考察研究，发掘出诸多为人所忽略的历史深线。在治学与研究上承接传统文献学的考据方法，在行文语言上拒绝枯燥史料堆陈，以散文随笔式的风格，为我们深入浅出地揭示出石刻的书法艺术以及背后真实的历史故事与人物。
（文/朱培尔）
碑志春秋
石头上的历史事件与人物
王强 著
2023年6月
（来源：上海书画出版社）
艺术家简介
朱培尔，1962年生于江苏无锡。现任《中国书法》杂志主编，国家一级美术师、编审，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篆刻艺术委员会秘书长，西泠印社理事，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多次担任全国中青年书法篆刻家作品展、全国篆刻艺术展等展览评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