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的长河中开始逆行,去寻找那个真实的自我。在这个过程中,徐勇民老师在一个安静、宽敞的空间中独处,在他眼中这个空间可能是一个空旷的房间,也可能是一片静谧的草地,甚至可能是一座无人的山巅。无论是什么样子,这个空间都只属于他一个人,是他与自己对话的场所。对文物情感价值的思索引申到对于现代生活的批判,铜镜无法映出世界变化,它的表面映照着你,又似乎映照出无尽的历史长河。你凝视着铜镜,仿佛可以看到过去与未来的交错,感受到历史能量的涌动,你的心脏跳动着,仿佛在回应着那历史的呼唤。你知道,你已经无法抽离,也无法割舍这段奇妙的历程。
——宇宸
阳光不入博物馆
文史考察赴外地。不巧,博物馆周一闭馆。我知道,全世界都如此。对方明白来意,以学术的名义行了方便。
同行的人去别处我曾看过的名胜,余下不到1小时可一个人待在博物馆。年轻的工作人员开了门说慢慢看。
外面太阳光很强,我身后大门无声合上。瞬间如被抛进了深谷之中。我知道随处有隐藏的摄像头。监控室内会有人托着茶杯不时瞥上一眼,好多悬疑片黑乎乎镜头也是如此。
很少有在上千平米空间中一个人呆着的体验,面对展柜中的文物,一个让你看个够的机会,突生出莫名孤寂。
灯光照射铜镜看起来比平常更清晰。我看铜镜仔细是因一位朋友喜收藏,有过捧手的触感。玻璃反光中没有任何观众身影。看了好长一会儿。忽记起看另一地博物馆的铜镜特展,几枚铜镜镜面向上,巴掌大小白晃晃的。侧光细看,有极细线刻春宫图隐现,豁然古人铜镜闺阁传道如此妙法。待约了收藏家朋友再去,该展柜白茫茫空空如也。记得走出展厅我见特展海报,不由地对了一下爆粗的口型。
吃饭,干活,闲来聊天,哼哼哈哈,古人只是没有成天盯着屏幕枉费眼神。今天的事,百年或千年前也曾发生,若同处一地,他们彼时是不是也如同我此时的感受,不知道。如果此时自我主宰意识的话,眼前器物变得看上去会不那么重要,这只是一瞬间的念头。看暗中射出的光十分眩目,令人迷惑,社会与身份意识霎时模糊起来。
手稿 2023
文物即文明的残留物。幸好由于各种机缘被挖了出来或捡了起来,重见天日便有了成为可以看见的不朽。展示给今人,自定义有价值的内容并修饰一番,然后去编撰历史章节,于是就有了文化意义,这就使你面对文物时不可能无动于衷。
有的文物展品,尽管品相极好,文字介绍详尽,但真相还是得费神猜测。它们原本在生活场景中,后被埋入土中,如今又从土中掘出,刷去尘泥,博物馆中现代照明设置的顶光和底光,孤单地照着观众可以看见的这一面。
历史景观人文地理兵器家什,熟悉的和生疏的器物形制显现了制作者的情感与专注,也提供了一种可供想象却难以描述的生活品质。器物形制的奇特,我感到想象力在今天的贫脊。
博物馆中陈列的文物,不仅描述我们今日可以理解的感情,述说你并不生疏的往事。也让我们知道自己是谁,还可以情不自禁地感叹人类情商是如何执拗地不肯有更大的改变。深深浅浅斑斑驳驳的画面,是反复颠簸难以捉摸的年号。它刺激着观众想象力,让他们心驰神往,知道了自己和过去的人相比谁更聪明。
在绵延历史中留名,这是多少人一闪而过的念头,也是好事者毕生追寻的目标。在博物馆中的凝视中,却是一番灰飞烟灭。如果古代就有了博物馆,史书当会是另一种面貌。
手稿 2023
走过光影,又在光影中折返,如时间隧道中的逆行。明暗相互隔空汲取对方能量转换成被称之为智识的东西。当距离越来越近,甚至你会觉得说明牌上的文字都过于冰冷,好像不应该以旁观者视角这样写。
博物馆幽暗闭合静谧的空间似乎要证明,时间与光线聚合时,如神灵笼罩一切,只得用一个“幽”字,难以言及更多。顺着这种感受想下去,恍兮惚兮,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说,随便也说不出一句。进博物馆之前,你无论如何不会有要尽快走出去的念头。
不经意,在一个拐角处向另一方看去,暗色中突然现一个舞台剧式的空间,一名汉服抚琴女子,模仿真人比例,眼瞳漆黑,朝你看来,脸色蜡黄……本就是暗中缓行我独自一人,猛见此景,惊悚万分。想起了出差寓居客房里堆放的什物夜间地灯掠过,相邻窗帘上现出不明状的黑影,心有余悸。
不知是哪座博物馆不甘寂寞模仿游乐声光电造景,开了这个头,用化了妆的的魑魅魍魉呑噬戏弄观众的文化感官。古时秉烛缓行的画面哪去了?
是不是怀念某人的公共场合就一定要抬一尊仿真蜡象供着,好让人如见其尊容。这个场景今后会长时间地戳在记忆里。不过,习惯这种场合后也就不会再惊诧了。
我们的视线平日被五光十色的环境吸引,无处不在不断更换的广告词般的时代术语,大白天你不愿见到的人脸……都可以引出你不同的情绪。以至于忘记了一分一秒正在滑过。再看眼前,语言与文字描述呈现的文物时是多么地缺乏阐释力。
曾在德国参观一个出土的硬质器物博物馆。无任何照明,全是近似天光的有空气流动设计的建筑构造。光线泄下,如作息的场景,随时辰明暗变化,文物当如身边活物似的。更多的,则在烟尘中埋没、消失。
展厅入口处传来了解说员的声音,同伴们按约定来到了博物馆会合。此时我若只身从静僻暗处走出,该不会吓着了他们吧。
在不见天日的情境中遥想千百年前的阳光与阴霾,沉浸历史风云的四季。展柜中的铜镜再亮也映不出世界分分秒秒在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历史的能量在博物馆中持续扩展。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看,用不着东张西望就幻出时空错置的画面。
这会儿,是博物馆中的一个人,还是一个人的博物馆?
(文|徐勇民 2023.09.22)
(来源:IFA)
作者简介
徐勇民,1957年出生。毕业于湖北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华中科技大学。湖北美术学院教授、博导,澳门城市大学博导。2003-2017年任湖北美术学院院长。湖北省人民政府文史馆馆员、书画院院长,民盟中央美术院副院长,民盟湖北美术院院长,湖北省高校美术与设计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2014年获“湖北文化名家”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