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有趣的人,喜欢有趣的画,喜欢有趣的干干净净的书。《鸿痕记》是著名画家李学明先生的人物画手稿辑录。合上书,第一感觉是好多幅人物手稿有丰子恺画的味道,有情趣,有童趣,有天趣,有墨趣。书中的文章,写得也很有趣,无论是谈中国画,还是谈故乡的人与物事,还是谈人间供养,都娓娓道来,深入浅出,一语中的,有“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之感。
有趣的画,来自画家自由的挥洒,没有禁忌和束缚,随意画在报纸、信笺、纸头上,成百上千的累积,也就有了天然之趣。诚如李学明先生在序言中提到的齐白石的名言“三日不作画,笔无狂态”。狂态,就是意外,就是天趣也。打开《鸿痕记》,普通人的各种神态扑面而来,我看到他们在赶路,在沉思,在倾听,在书写,在微笑,在哭泣,有的甚至扯着嗓门在辩论。这里面有三餐四季,有人生百味。学明先生手上、腕上功夫尽显。我尤其喜欢书中的近五十幅祖孙图,每一幅都有溢出画外的天伦之乐之趣,爷爷或站或坐或蹲或行走,孩子或在胸前或在臂弯或在肩上,皆自然妥帖,笔笔流淌着浓得化不开的亲情,是笔意天伦,是人间气息,烟火气息。也许是年龄大的原因,这样的画,看久了,能让人眼睛湿润。
一个个高士图,透出的是一股清趣,笔墨表达的是清洁的精神。每一笔都棱角分明,或洒脱、或奇崛、或决绝,或不羁。我看到了李白、杜甫,看到了阮籍、嵇康,我看到了近代人物鲁迅、齐白石等的画像。这些画,都没有释文,但辨识度非常之高,就是因为抓住了魂魄。鲁迅的几幅画,忧郁、绝望、彷徨、迷茫的心态,刻画得力透纸背。学明先生在《高士》一文中说,“画家倪云林,为了守护自己的高洁,让人打得鼻青脸肿,他愣是一声不吭。他说‘一出声便俗了’。”这看似一种痴傻,甚至在当代人看来,是一种矫情,却是一个有底线的人的选择,也就是雅与俗的分野。学明先生画出了高士的痴傻劲儿,画出了“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的拧劲儿。
童年是艺术家的摇篮,在《鸿痕记》里得到认证。学明先生童趣的那一组画,更是我喜欢的。头朝地望天,点爆竹、下河、摘葫芦、瞅水缸、搬凳子、玩游戏等,学明先生用自己的笔,一笔一笔勾勒出来。学明先生在《永遇乐》一文中说,他一直有个遗憾,没有问问父亲和祖父的童年是个什么样子,他如今也当了祖父,把自己的童年呈现出来,让晚辈直观地看到,这是一份温暖的礼物,是可以传下去的礼物。
学明先生的人物画,浸润着对故乡的感情,他画出了故乡的表情,也画出了故乡的性格。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除了那一组高士图,其他的,每个人举手投足,都那么朴实憨厚,也有点儿倔。这是他对左邻右舍印象的捕捉。从这个意义上说,《鸿痕记》是一本向家乡致敬之书,他画出了故乡的野逸之趣。他真正把乡间的生死、泥土的气息,移到了纸上,而且笔笔到家,趣味盎然。
一切事情都以一种闻所未闻的速度被遗忘。怎么才能抵挡遗忘呢?清代文学家章学诚说:“札记之功,必不可少;如不札记,则无穷妙绪,皆如雨珠落入大海矣!”雨珠落海,则踪影全无。《鸿痕记》不是刻意之作,是偶然所为,有的甚至是笔墨游戏,但在我看来,雪泥鸿爪,被笔笔到家的笔墨定格,这是一本抵挡遗忘的有趣札记。
《鸿痕记》的序言,是一篇难得的画论,这是他对中国画深刻而有趣的理解,心血所凝,句句干货。比如他说:“这宣纸上的事,无非立形、笔墨、品格三个基本要素,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然而,经过这些年的折腾,我深深地感悟到,这三件事,若有一件弄得不搭调,画里想有一个好品格,似乎不易。”这都是肺腑之言;他把济南唤作“水驮着的城市”,这是他对泉城有趣的理解,新颖别致。化寻常为非常,视非凡为平凡,得奇异之趣。
不是君子,靠近君子。我敬慕学明先生。
(文/逄春阶 刊于《大众日报》9月20日16版)
作家简介
逄春阶,山东安丘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报告文学学会会长。大众报业集团培训委员会总监、高级记者。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有长篇小说,《芝镇说》,报告文学《家住黄河滩》《国家使命》《一个人的桃花岛》,文艺评论集《人间星话》等出版。《坟上葵花开》获得老舍散文奖。在大众日报开设文艺评论专栏“小逄观星”20年,每周一篇。曾四次获得山东省新闻名专栏称号。
画家简介
李学明,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美术家协会顾问、国家一级美术师、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教授。1954年生于山东莘县,1978年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艺术系。作品曾入选第八届全国美展、第九届全国美展、全军第九届美展、第四届中国体育美展、全国首届中国画人物画展、第二届全国名家邀请展、全国三百家画展、第二届杭州中国画双年展等全国性展览,曾举办“文心禅境——李学明水墨人物画展”等个展。作品曾获“山东人物画大展”一等奖等诸多奖项。《沂蒙丰碑》入选山东省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著有《李学明画集》《从山林到庭院》《李学明人物画新作集》《当代中国画名家精品丛书·李学明人物作品精选》《李学明踏雪寻梅卷》等多部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