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丛：莘县洋香瓜那些事儿

中国有近3000个县，似乎有这样一个规律：县名的字数越少，历史越悠久。单字县是最古老的，如山东的莒县、江苏的沛县、安徽的寿县、河南的淇县、河北的易县。莘县就是这样一个千年古县。现在它已经和一个叫“洋香瓜”的甜瓜联系在一起了。

一进莘县，粼光闪闪的香瓜大棚，往来穿梭的运香瓜大型卡车，香瓜产业链上大大小小的公司，一个又一个香瓜合作社，还有那些有文化味儿的香瓜生态园、博物馆……莘县就是一个香瓜大世界！我的记忆大门也开始和洋香瓜往事迅速链接起来。

01.香瓜源

1972年，湖南长沙马王堆墓发掘，在女主人的腹中发现了香瓜种子。因此，曾有人发文说香瓜产自中国。但莘县的洋香瓜发展才30年历史，的确还是有些洋味儿。

1992年，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南巡，对中国经济道路走向一锤定音。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在全党全国达成了共识，全党的思想解放高潮又一次在全国兴起。

山东这一次走在了全国的前列。山东省委书记姜春云在济南珍珠泉礼堂召开全省党政干部大会，对经济发展和解放思想进行了大动员。他一连串讲了十个解放思想，还要求省直机关带头办实体“下海试水”。

那时的山东经济发展是最大的政治，坊间流传着“只要不走错路，不装错兜，不上错床，挣的钱都是合理的”段子。

我当时担任共青团山东省委书记。党有号召，团有行动。团省委注册登记成立了鲁青实业总公司，任命山东青年报社的柳建军副社长为法人兼总经理。

建军的父亲是一个农业大县的县长，对农业农村农民有深厚的感情。他把鲁青公司的主要市场也放在了农村农业，并邀请山东科技报社的编辑冯锡鸿组建了鲁青农业公司。

凭着敏锐的市场直觉，冯锡鸿认为特种瓜菜加山东最成熟的大棚技术，一定会有很好的市场表现。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台湾农友集团正在推广的一种厚皮甜瓜——状元洋香瓜。无奈，种源太少，台湾农友在长江以北区域没有发展市场。没过多久，小冯约我和建军一同前往台湾农友集团在大陆的厦门总部，拜会总经理张师竹。张总是一个台北眷村成长起来的十分魁梧的军人后代，他说我是他到大陆发展接待的第一个青年团的书记。他表示，种洋香瓜是会有利润的，但要由有吃苦精神的农民来种。我把鲁西北农民缺钱的困境讲给他听，还讲了我们帮青年学技术学文化的案例。我们当场敲定，农友集团提供种子，鲁青公司搞技术培训，大家一起联合把香瓜在山东种起来。于是，香瓜种买到了，这就是东阿姜楼、莘县燕店最早的香瓜种源，的确不是长沙大墓中贵妇人肚子里的种子。

02.“宋香瓜”

“宋香瓜”的名字叫宋继华，是地道的莘县人。

1994年，宋继华在省委党校研究生毕业后走马上任燕店乡党委书记。这是他理想中能为改变农民生活困境的一个岗位，对他来讲是转了一大圈又回来了。

宋继华曾经是一个农村青年党支部书记，被推荐到聊城师范学院读大学，毕业成绩优异，分配到省城某重点高校任教。那时候他有浑身的力气，却总是找不到为农民出力的地方。

后来他请调返乡，做过乡干部、组工干部、团干部。这次他到了贫穷的燕店乡任职，那股子积蓄了近20年的干劲迸发出来了。

组织农民种洋香瓜是他到任后的第一炮。宋继华把在省委党校学习的商品经济知识，做团干部练就的宣传鼓动能力，当党支部书记时面对农民的老道经验，还有激励乡干部的“旁门左道”，都用在抓洋香瓜生产上了。

燕店乡香瓜技术培训班

但农民有自己的主意，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鬼子不拉弦，对他种香瓜的号召总是不温不火。他把村干和带头户一车又一车的送到寿光、廊坊参观学习。有的乡干部对洋香瓜的未来持观望态度，他就制定干部考核办法，抓好洋香瓜推广管理的给记1000分。市场对洋香瓜没经验，他就设立香瓜的最低收购价，包收包销。他还设了红黑榜，对种瓜好的通报表扬、晋升，对差的免职、批评。凡是乡党委书记能用的政治经济学他都用上了。

燕店乡党委书记宋继华与鲁青公司经理冯锡鸿签订香瓜包品种、包技术、包产量、包销售合同

在他的努力下，燕店从一个半大棚发展到800个大棚。1995年4月，春风料峭的时候，金黄色的香喷喷的洋香瓜上市了，宋继华花20万元在中央电视台和寿光电视台做广告。乡长姬升坤带队到北京果菜市场推销。一时间，燕店成为了全国瓜贩子的关注中心。洋香瓜在市场上一公斤卖到近十几元，在星级饭店卖到几十元，农民一个大棚收入都在一万元以上。宋继华也因种香瓜和燕店乡农民收入增加，在全县乡党委书记考核中获得第一名。

燕店香瓜标准化大棚建设大会战

“宋香瓜”这个名字就叫开了。

03.瓜农的体温和省长的深情

万物生长靠太阳。香瓜这玩意儿，玩的也是温度。燕店瓜农用冬暖式大棚打了个时间差，才有了早春三月香瓜上市。

香瓜成长需要温度，种香瓜催生发芽时更需要温度。莘县香瓜用的是台湾农友集团的瓜籽，当时一粒瓜籽到农民手里大体是1块钱左右，一棵苗结1-2个，就卖二十多元。那时候没有专门的育苗公司，农民更没有育苗的恒温设备。有人就将包有浸湿瓜籽的纱布袋用毛巾绑在腰上，用肚皮的体温催瓜籽发芽，一些瓜农夫妇为了不误农时两个人轮流倒班。这种办法竟然成了一个小发明，在燕店竞相应用。

1995年，李春亭省长在中央党校学习。一次我到团中央开会后，去看望他。他高兴的给我拿出了一个洋香瓜，说这是莘县产的，今年农业部把香瓜列为优先发展的名优瓜果，这样的结构调整将大大地加快农民收入提高。我也趁机把洋香瓜的来源，以及瓜农用体温催芽的故事讲给他听。省长听后心情沉重了，他说这样吃苦耐劳的农民，不富起来是没有道理的。我们肩上的担子重啊！

山东省省长李春亭到燕店考察香瓜产业发展

李省长党校学习结束后回到山东，驱车直奔莘县燕店，调研洋香瓜产业发展，瓜农们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他问到了体温催芽的事，大家说，香瓜是甜的，种香瓜吃点苦是难免的。他当即指示同行的省财政厅人员，要求支持燕店把温室育种建起来，不要再用体温催芽了，大家听后热烈的鼓掌。

第一代香瓜冬暖式大棚

鲁西北第一个恒温瓜菜育苗基地在燕店诞生了。

04.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莘县香瓜三十年了。

从宋继华和他的团队猛推香瓜在燕店种植开始，已经由当时的一千亩的面积、几万斤的产量，发展到现在的10个乡镇推广种植、16万亩的面积、近百万斤的产量、64亿元的产值。瓜菜业芃芃其麦其叶蓁蓁，每日外运蔬菜2.5万吨，人均年收入达到4.8万元。这让我想起了儿时在广播站的大喇叭里经常听到的一首歌：“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香瓜发展的初始动力，是农民吃饱饭之后增收致富的欲望。而后更大的发展，却是沿着市场的规律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向前。

经济学认为，土地是财富之母，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劳动力、资本、科技一旦正确的结合，生产力就会迸发出来。

上个世纪90年代，莘县农民刚刚吃饱饭之后，还只有赤条条的浑身劲儿，和以家庭联产承包名义分到户的黄土地，资本和科技在他们那里近乎于零，那时的农民还是一个个苦瓜。幸运的是，在莘县有一根根藤儿牵着农民在香瓜路上实现梦想，奔向小康。

第一根藤，是县乡党委和那些薪水不高的基层干部。

种瓜能致富的信息是干部传递给农民的。一开始，莘县的父母官就把种好瓜这个责任扛在肩上，在农民种香瓜的每一个环节都有书记、乡长、管区干部一起干。农民缺钱，乡党委书记宋继华和他的团队就把自己工资积蓄拿出来凑上40多万元；行署副专员白志刚曾是莘县的老书记，运用分管三农的职权支持700多万；孟宪海、赵润田是当时的莘县书记、县长，在香瓜发展最缺钱最艰难的时候，他们把主政一方协调各方的权力都用上，找到了800多万元。这次我和莘县孙奇宏书记屈指算了一下，从老宋发展香瓜之始，莘县县委书记已经换了十位之多，但每任书记都心系农民，心系香瓜。

燕店乡政府干部集资现场

第二根藤是科技。

莘县种香瓜用的种子，是台湾农友集团整合了以色列、日本、泰国等国外育种技术而繁育出来的，它本身就是有科技含量的。

柳建军和冯锡鸿的鲁青公司从整地、育苗、栽培、管理各个环节当上了香瓜的科技保姆。宋继华还主编了一本《洋香瓜栽培技术》的书。

地区科委星火办上报省里，把香瓜列为国家科技星火项目。

现在这根藤上还有山东农大、中国农大、新疆农科院、山东农科院等大牌农科院校的名字。

市场体系是香瓜发展的第三根藤。

用现在话说，香瓜种植是从供给侧开始的，但推动香瓜产业发展的力量是市场。

早期的香瓜交易市场

1995年春，第一轮香瓜批量上市，市场就用人民币给打了高分。其后的几十年里，市场体系这根藤不断完善粗壮，成为拉动香瓜发展的决定性力量。资本和价值也渗透到了香瓜生产供应的每一个环节。上游的种苗、基质、穴盘，中游的肥料、农药、棚膜、竹竿、覆盖棉被，下游的有形市场、经纪人、物流、快递、电商、直播带货等等，应有尽有。仅到外地帮助瓜菜种植的鲁西嫁接工就有上万名，每年都活跃在河南、河北、安徽、广西等地。市场的藤儿壮，莘县香瓜香。

燕店电子商务仓储物流中心

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藤儿越壮瓜越大……

三十年前，也是燕子北归的季节，我到燕店香瓜基地考察，受到香瓜丰收的鼓舞，曾经试着写了一首藏头诗：

燕子南飞来，

店前齐徘徊。

香风不是花，

瓜棚馨气在。（文/赵树丛）（来源：同步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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