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宋词,始觉词之美,在于韵。“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隐隐有金鸣之声;“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去国辞庙之痛;“大江东去”浑雄穿云之感;“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千啼百转。这种错落音韵,使词如歌、如乐,便是节奏之美。
历史上能活出精彩人生的人,都把生命或演绎得激越高亢,或舒缓怡然,或潺潺细致,如诗如歌,令人追思神往。东晋谢安,悠游于山水,四十为家族振兴计乃出仕,观其智斗桓温,淝水破苻坚,举止进退,显尽名士风流,节奏感极强;反观三国曹爽,徒有虚名,帐下带甲千万,政治军事表现无能,进不能听桓范之言,终因优柔寡断,患得患失,进退失据,节奏错乱,落得身首异处,魏武江山,拱手司马。所悟者,明快的人生节奏,须有境界、格局、气度、胸怀,方能使然。
记得曹雪芹借妙玉之口说的:千古文章,还是庄子做的好。庄子《庖丁解牛》所描述庖丁为文惠君解牛,让你看到“规律认识指导技能应用”: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多么明快的节奏啊!
庖丁既而再述认识与解决问题的办法: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如何解决主要矛盾:“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庄子告诉我们:只有深刻认识事物规律,工作才能做到得心应手。得心应手的重要标志,就是把握事务的节奏。
东京奥运会前,中国女子橄榄球奥会备战对抗赛在美丽的宿迁举行,面对奥运临近和选拔,队伍的每个人都表现出旺盛的斗志,充沛的体能,高效的协同,团结与凝聚,整个团队勃然如新焰!然而两天的比赛下来,当时我隐觉还是有凝滞之感,忧思良久,终于豁然:队伍亢奋有余而沉稳不足!这支年轻的队伍还没有完全把握集体球类项目的灵魂——节奏!
节奏是集体球类项目的灵魂,是叶公笔下“龙之睛”,世界劲旅强队,无不在攻防节奏上把握得更好,才使队伍每每“破壁而出”。要把节奏说明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要有点释迦牟尼与迦叶“拈花微笑”的意会。
——快节奏推进。这是进攻得分的法宝。以快打慢,“牵着对手鼻子走”,“让对手疲于奔命”是每个队伍追求的目标。可以说,掌握节奏就是掌握场上主动权,快是迸发,“铁骑突出”“银瓶乍破”,要求有超强的冲击力。有时快更是整体推进,快速展开,正面展开如钱塘潮头,一泻千里。反面展开如反弹琵琶,珠落玉盘,讲究的是流畅的配合,要求是传接准确,到位,切忌片面求快而忙中出错,链条断裂,反为对手所乘。
——攻守转换节奏。攻守转换快是强队所必备的重要能力。进攻时抓住机会,失利转换防守快,攻中有守,守中待攻,进攻如刀锋利,防守快速结阵。场上个体也一样,七分进攻,留住三分固定重心,变切和准确做好下个动作。国家女子橄榄球队参加世界系列赛教训十分深刻,对手得分大多是在我们进攻失误后快速反击奏效所致;国家女子水球队奥运对手俄罗斯、日本队也都擅长反击,没有充分的思想和能力准备,很难在快速攻守转换中把握场上主动。
——“动”和“静”的关系。英式七人制橄榄球七个人就像北斗七星,构成进攻防守链条,要求各司其职,协调配合,互相帮助。前锋刀枪交鸣,后锋悄然调整,静以待机。切忌两个极端,越俎代庖和跟进不够,造成露出破绽和贻误战机。动与静特别考验运动员的“球商”,就是把握节奏的能力,切忌进攻时一哄而上,嘈嘈切切,反而失了节奏。
——影响节奏的几个因素。冷兵器时代,李世民排兵布阵时必要观阵,人马安详,盔甲暗淡,是百战雄师;马腾人喧,刀甲耀眼,必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成熟的队伍,安静坚毅,古井不波,起伏不大。女排的“打不垮,拖不烂”是千锤百炼出来的。我们的队伍还没有完全成熟,比分落后,时间快到,甚至观众情绪,都会直接影响队伍的情绪,乃至场上的节奏。
比分落后,时间将尽,要不要抓紧?要!但是不能表现出着急忙慌,那样只会自乱阵脚,节奏尽失。而是要求每个人内心笃定,从容坚毅。按照既定方案,进退有据,扎实做好每个环节,催生奇迹出现。中国女排多次在局数、比分落后的情况下反败为胜,她们的法宝就是不慌不乱,咬牙坚持,待机致胜。我们要不断演练各种复杂情况,如:加时赛,以多打少,以少防多,绝杀,保有球权,做到临危不慌,节奏不乱!
想明白了这些事,该从何着手呢?“整体节奏从个人速率开始”、“身体节奏从重心抓起”、“重心稳固从脚下移动抓起”、“阵脚稳固,节奏不乱”。通过刻苦磨炼,逐步形成“防守严密、配合流畅、作风顽强、灵活机动、善捕战机”的节奏感极强的亚洲风格。
东京奥运会上,和美国、澳大利亚和法国这样身体高大强壮的队伍对决,女橄姑娘们以快打蛮,把对手带入到我们的节奏里,以时间创造空间,拿下了几个漂亮的达阵;在实力趋势悬殊的情况下,尽可能的保持场面平衡,不会大面积丢分或者战线崩溃,就能取得这种状态下最好的结果;和日本的比赛里,姑娘们迭叠进攻、后交叉进攻、快速移动进攻,进攻性防守挤压对手进攻空间,造成对方失误,终于29:0圆满完成对日比赛任务;同俄罗斯的比赛,更是靠控制节奏赢取胜利的经典案例,“对手阵容齐整时,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对手罚下一人时,迅速加快进攻节奏,把握住了难得的7打6机会”,最终一鼓作气取得了奥运会第七名。
节奏赋予乐章以生命,赋予生命以灵魂,赋予项目以动感。好的节奏,是缷了劲的春风,舒暖入怀;是收了耀眼光芒的珍珠,柔和怡人;是打磨好的玉佩,温润生香。唯愿你们以青春的脚步,在国际赛场上踏出最好的节奏,奏出中国青年时代最强音!(陈应表,国家奥体中心主任,中国橄榄球协会主席,中国女足国家队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