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一城山色。
当年有两道城墙围绕的济南府还是座不大的古城。那时，城南千佛山、四里山和马鞍山即被称为南山了。老济南口头禅中有“仲宫柳埠，八里洼土屋”的说法，讲的都是南山地名。如今济南城区摊大饼似的扩张，南山很多小山头似乎隐入人烟，湮没在钢筋水泥丛林之中。而南山范围也不断延伸，从以往济南人熟知的历下、市中和原属于历城今属南山的诸多山峰，扩大到西自平阴、长清，东到章丘、莱芜，绵延百余公里的狭长而广袤的地带。这些连绵不绝之群山均属泰山余脉，明代新城（今桓台）人王象春说得形象而幽默，这些山“乃泰岱嫡长孙”（《济南百咏》）。如今南山在济南人心目中不只是用来观赏的山水画卷，还成为休闲娱乐的后花园。一到节假日，市民们多喜欢驱车一路向南，到南山赶大集、买菜、淘山货，爬山、戏水、垂钓、吃地锅。
东南西三面环山、北面悬河（黄河）的济南老城，地势四面高中间低，地理学上称之为“济南盆地”。或因地形的原因，盛夏的济南酷热难耐。而南山较“盆底”的中心城区海拔高出不少，加之起伏的山峦，茂盛的植被也有效遮挡和吸纳了炽热阳光的照射，越是靠近泰山便越发感到凉爽。每到盛夏，去不了海边，不想走得太远的济南人，便会就近钻到南山的山沟里消暑纳凉，以感受元人释圆照来长清灵岩山时留下的“十分山色四时好，一味松风六月凉”之美好意境。
南山诸多山峰中，灵岩山暨灵岩寺、龙洞山、东西佛峪等都是名胜，都有古迹，也都是寻幽览胜的达官显贵、文人墨客的盛夏避暑之地，柳埠袁洪峪的几处名泉中，甚至有一眼干脆就叫避暑泉，点出了此地本是清凉界的特质。而南山很多地方早年间人迹罕至，知名度很低，大高尖山便是一例。
这座名字过于直白的山峰有着海拔865米的身高，在其所属的西营片区，仅次于海拔976米的梯子山而屈居第二，其高度在整个济南的山峰中也位于前列。清乾隆年间此山名天罗顶。民国年间的地图上已改称大高尖山。但1990年出版的《历城县志》所列名山中却没有此山。大高尖向东为四界首，西南麓为上下藕池村，而东北麓有个地形貌似葫芦的峪子，当地人形象地称之为葫芦峪，所在的村名自然与之同名。大高尖山下那一大片属于葫芦峪村的山地直到21世纪初一直没有名字。2007年，这里成为景区后，九如山之名便不胫而走。
这个象征着祥瑞的山名取自《诗经•小雅•天保》：“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如不尔或承。”借对日月、山川、松柏等景物之描摹与比喻，表达了开发者对这片峡谷未来愿景的美好期许。
山水景观大致分为三种类型，一是浑然天成，大自然之造化，原生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野山；二是“稍藉人工夫”，在自然山水间点缀些寺庙宫观、亭台楼阁，体现某些园林化的特征；三是完全的人造景观，假山水，纯粹的人工园林。九如山成为景区之前无疑属于第一种。那时这片长长的峡谷虽山势险峻，山涧溪流，茂林参天，郁郁葱葱，但在群峰叠翠的南山，自然禀赋并不突出，人文要素更是空白。偌大的山谷里除了村民们栽种的果树和几个羊圈外，很少能看到人工的痕迹。除果农、牧羊人和极少登山爱好者外，整个山谷难以找到人的踪迹，这片野山在蓝天白云下就那样安静而孤独地矗立着。
未经雕琢的自然美很好，但要将自然景观变成吸引游客的景区，成为一款令游客认账、买单的旅游产品，尤其在观光产品早已不是一枝独秀，而沉浸式、体验性特色产品风头正劲的大背景下，九如山到底成为一款什么样的产品，无疑是最令开发商烧脑的大课题。但九如山在开发建设上没有急于求成，没有搞大体量工程，而是在最大限度保护自然山水肌理的同时，采用渐进式，微改造的方式，深耕细作，稳步推进。
园区规划布局时，他们将应聘到济南高校任教的日本建筑景观设计师西久树请到山上，向其问计与讨教，尤其尊崇他所提倡的“自然、环保、健康”的设计与建设理念。建筑景观打造时，以实木作为主要建材，突出原木质感与肌理，与整个山林的调性和谐统一，毫无违和之感，突显山野田园之风貌。尤其长达10公里的木栈道，自山脚下入口至各处峰顶，曲折蜿蜒，连绵不绝，既是登山盘道，又是路线导引，还成为观景与小憩平台。木栈道特有的曲折线条，成为九如山这幅大画的美丽纽带，也是园区特色景观与吸引物。
“山无云则不秀，无水则不媚”。九如山与南山诸峰一样，都属喀斯特地貌，是济南地下水源地，但从地表景观上，很多山缺少水景，自然也就少了些许灵性。九如山便引水上山，打造瀑布群。九条瀑布自山顶飞流而下，跳动的水花击打岩石发出美妙声响，穿行于浓浓的绿色中，迂回在悬崖峭壁间。“九如听瀑”已跻身“泉城新八景”。水有动，亦有静。九如山下打造了好几处深潭，静如西子明如镜，颇有“桃花潭水深千尺”之意境。有了瀑布、溪水和深潭，盘活了整个峡谷，山水相依，动静结合，有了山高水长的诗意和山水相伴的惬意。
宋人郭熙无愧山水画论的顶流，更可看作是自然景观的策划大师。他总结前人的说法提出了山水“四可”的评价体系，即所谓“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为得。何者？观今山川，地占数百里，可游可居之处，十无三四，而必取可居、可游之品。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者，正谓此佳处故也”。以此评价，对号入座，九如山木栈道首先是解决“可行”，当然也为“可望”，在助力游人登山赏景时，木栈道本身也成为“可望”的风景，即卞之琳所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断章》）。而瀑布、溪水和深潭之类的水景，既“可望”也“可游”。
至于郭熙所指的“必取之品”，即“可居、可游”，无疑是九如山重点打造较晚才完成的佳作，这便是浪漫木屋和民宿聚落。山野木屋不仅是一种建筑，更是一种生活方式。木屋利用天然木材作为建筑构件，强调可持续性与环保理念，将周边自然美景、绿色植被与现代建筑构造相结合，使人与大自然更加亲近，更加友好。特色主题民宿镶嵌于山水之间，既是九如山这幅“龙图”的“点睛”之处，又是游人至此休闲度假的诗意栖居地。
去年此时，市区闷热难耐，我便重游九如。进得山来，满眼皆绿，绿得沉郁而浓重，即郭熙所谓“夏山苍翠欲滴”。此时的山谷，天空布满阴云，吹来的风中夹带着山野花木的气息与凉意。黄昏时分，下起了雨。雨水打在静静的潭水上，泛起无数涟漪。山风夹杂着雨水，无比清凉。雨夜一阵阵电闪雷鸣过后，深潭中传出的声声蛙鸣，养足了双耳，山谷也更显寂静。第二天一大清早，晨曦照耀在水面，水影晃动着窗帘。风雨过后的峡谷清风送爽，暑气顿消，喘气也酣畅，我便开启了登山模式。蓝天上的白云围绕着山巅飘舞。山更加葱茏，树木的叶片散发出幽光，裸露的岩石也不染一尘。飞流的瀑布和潺潺溪水也都撒了欢，伴随木栈道的逶迤蜿蜒，忽近忽远，步移景换。
一天一夜的短暂体验，对于九如山来说远远不够。不要说那些无边泳池、各色帐篷以及各类趴场，还没来得及体验。至于在山谷的草坪上看一场露天电影，观一场大山里的音乐会总是向往而不可求。不忍离开的我，还是伴着夕阳走下山来。
景区外的葫芦峪村已今非昔比，改造后的村容村貌颜值陡增，很有些旅游小镇的样子。村口路边有家农家菜馆，地锅炖柴火鸡好吃极了。
如果你上午出山，又巧逢西营大集，一定记得买一大块西营豆腐，结实，劲道，豆香中带着回甘。
（文/牛国栋）
（来源：新黄河）
作者近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