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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画家李学明访谈录(上):红叶经霜久,依然恋故枝

来源: 文化视界 2021-05-30 13:38:32
  有时说怀旧倒不如说是对历史时光的一种眷恋,追寻逝去的传统,也是在追寻我们需要有的文化。

记者:你有很多童子题材的绘画作品,这些充满童趣的画面,仿佛是你对童年生活的追忆。你是莘县人,童年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工业的发展,你认为现在的家乡和你童年时候的家乡有什么变化?

李学明:我来济南30年,一开始画点连环画,之后慢慢转向国画,画过山水、人物、花鸟。童子是我绘画的主要题材,这与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有关。

我生在鲁西平原一个非常普通的村子,村子不出名,但旁边的河还挺出名,叫徒骇河,是禹疏九河之一。那时候虽然穷,但生活得非常幸福。徒骇河里的水常年是清的,老远就看见里面的鱼,河底是沙。从我记事起就在那个河里洗澡,一直洗到接近初中的时候。

河虽然离村有半里路,小时候感觉还是挺远的。河边有很大一片枣林,穿过枣林,再走一段庄稼地,才到河边,离河边老远的地方,先把衣服扒光了,一踢鞋,一个猛子就扎到河对岸去了。

我姊妹七个,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有三个妹妹,就我一个男的。我祖父是当地一位很有名气的纸扎艺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冬天祖父戴着那种老式的黑色棉帽,戴着老花镜,在一个很厚的蜡版上刻画。在门口的大桌子旁,一手拿着两支毛笔,一支毛笔蘸很厚的颜色,另一支毛笔蘸清水,这种技法跟工笔画的笔法完全一样。

著名画家李学明访谈录(上):红叶经霜久,依然恋故枝

我父亲是周围几个村子里少有的念书人之一。那个时代读书人很少,当时有个地方叫坡里,父亲就是坡里师范毕业的。他喜欢书法,是县里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当时经常有人找他写中堂、对联。父亲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找来三本字帖,叫我临帖。

另外就是我的伯父,我伯父说起来有点意思,没上过学,会扎各种风筝,什么八卦、飞机、蝴蝶、蜜蜂、燕子,没有不会扎的。各种笼子,圆的、长的、方的、高的、矮的全都会扎。不到20 岁的时候,他自己独身闯北京,成了电焊厂的工程师。没隔几年,他得了痨病,就是肺结核,就回家养病。养病的时候,他养鸟,鸟笼上面有个布做的顶,圆的,顶上是他画的水墨人物。他画了一个人,戴着书生的帽子,趴在一棵柳树上,前面一片水,那个水像跳动的一样。小时候觉得那个颜色很神奇,你走到哪里那个颜色就漂到哪里。

我从小热爱美术,这跟家里有三个“启蒙老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另外,有位民间艺人叫郭丑,他在钢笔上刻字,刻动物,你属什么他就给你刻什么。刻了以后,用蜡笔一抹,五颜六色的非常漂亮。有时候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属什么的,如果你属马,他就给你在钢笔上刻一匹马;有时他还能倒背着手刻,不一会儿工夫,一匹小马就刻出来了。

这些记忆在脑子里印象太深了。我从小就感觉到天底下的事没有比画画更好的了。

著名画家李学明访谈录(上):红叶经霜久,依然恋故枝

者:那时候就有要做画家的想法?

李学明:有这种想法。那个时候我的作业本、课本上全是画的刀、马、人物、动物什么的。包的书皮上面,前前后后都画满了。老师不用的粉笔,我全都塞兜里,回家路上只要是有空的地方全都画上。

者:就像连环画那样的吗?

李学明:对。从小就着迷这些东西。你看那时候的家园是真美,我们家就有两亩荻苇塘,《诗经》里面叫蒹葭。

者:蒹葭苍苍。

李学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我们有一个荻苇塘,两亩。我对苇塘的印象极深,荻苇长起来后,抽出来的穗子是白的,夕阳一照,银光闪闪,太美了。到了秋天,里面蛐蛐儿很多,而且鸟、野狐狸、黄鼠狼什么的,都藏在里面,仿佛是一个神秘的世界。

很神秘。

著名画家李学明访谈录(上):红叶经霜久,依然恋故枝

李学明:非常神秘。我家在路北住,路南就是自家的菜园子。父亲常年在县城里工作。我祖父和我母亲带着我们姊妹七个在乡间相依为命。冬天极冷,一觉醒来经常大雪封门,那时候雪多,冻得地都裂开了长长的缝。我经常和小朋友去套麻雀,草垛上的溜溜往下流得足有半米长,小时候就扛着那个东西啃,还从缸里捞冰块吃。儿时的夏天特别热,我常在房顶上乘凉。徒骇河北岸有个村叫十里槽,村里有个盲人,非常有名气,他能说好多部武侠小说。但由于河水相隔,他很少上河南岸来。有一次,河水浅了,他渡过来了,到村里说了一次书,那个坠琴拉的,令人难忘。盲人很勤奋,夏天他不说书的时候,自己在家也练坠琴,我们在房顶上乘凉的时候就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坠琴声。

者:河南坠子?

李学明:对。河南坠子非常好听,我到现在都有这个情结,前段时间叫儿子下载了一些河南坠子。

你在听?

李学明:在听。

者:童年的声音。

李学明:对。

者:这是一种怀旧情绪,这种怀旧当然包括对故乡和童年的怀想,同时也有一种对民国式的乡村的眷恋。民国的乡村是什么样的?那个时代的文人,比如说鲁迅是大文人,但他的太太是在家里的,她在绍兴一个镇里,孩子和夫人一定是在老家,然后一个男人出去闯天下。那个时候的乡村还保留着很多传统文化的味道。

李学明:对。

者:所谓的耕读传统,就是我们一边从事农业,另一边还会把乡村生活过得相对有文化。那时候村里会有很多儒者,包括说书的,各种民间艺人还非常繁盛。事实上那和我们中国传统离得非常近。

李学明:非常对。我们村有个富农叫李代仁,我父亲和他非常要好,这人字写得好,我父亲因为喜欢书法,每年都让他写对联。先把门心用红漆漆好,然后用黑漆在上面写字。他写的内容我现在还记得。东屋里写的“红叶经霜久,依然恋故枝”,好像是郭沫若先生的句子。堂屋写的是“地产五谷凭耕种,土生万物靠劳动”,记不清这是谁的句子了。

著名画家李学明访谈录(上):红叶经霜久,依然恋故枝

者:“土生万物靠劳动”,有郭沫若的味道。

李学明:那时候富农是被管制的对象,很古的东西他不敢写,他和我父亲把门拆下来,在院里写。这个人很有文化,有内涵。他还会吹箫,箫吹得太好了。他到40岁还没娶上媳妇儿,因为是富农,没人敢嫁他,家里有个老娘,所以那种愁苦、那种怨,心里积的那些东西,都在箫声里。那箫声呜咽悲凉,在这个偏僻荒村的夏夜里悠悠地飘荡。

者:那种味道够凄凉的,但很诗意。

李学明:他在村里经常挨斗,为了躲避这事,上山西挖煤去了,结果在那里苦干了两年,挣了些血汗钱。春节因为挂着老娘,拿着钱就跟一个同伙一起回乡。结果这个同伙知道他身上有钱,他们在一个地方住下来,同伙把他灌醉后,一杠子就把他闷死了。我写的一个小文里面曾经写过这个故事,很凄凉。

者:你的画眷恋的是一个原生态的乡村。原生的乡村没有被外力将它的文脉切断,还是这个土地上能生长出来的东西。比如说河南坠子,你到河北它生长不出来河南坠子,它肯定生长出别的一种东西,那个土地还保持着一种能创造、能生长出万物来的能量,而不是后来被模式化了的农村。那个时代的农村有很多奇人异士。

李学明:对。我们村西边还有一个奇人。三伏天里,他挽绠下井淘井,把腿激了,上来以后腿就瘫了。后来只好躺在床上拉二胡、京胡,拉得非常好,再后来两只眼全都失明了。失明以后,更是无聊,他就自己摸索着扎风筝,飞机、蝴蝶、八卦等,看不见,摸着就这样扎,扎得太棒了。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留着长指甲,又白又胖。他虽然不活动,但挺能吃,自己仰着就这样吃饭,大都是他的父亲伺候他。他的院里种满了蜀葵,也有芙蓉花树,现在想来都感觉非常奇特。

著名画家李学明访谈录(上):红叶经霜久,依然恋故枝

者:贾平凹写他的老家商洛,商洛比山东落后得多,但它保全的那种奇闻也特别多,每个乡村都有非常特殊、神秘的东西。现在中国的乡村千篇一律。你的画从过去到现在都画乡村的儒生、写书法的、画画的、鉴赏的,包括以前的像私塾一样的地方,孩子们在里面读书,出去游戏,和田野很近,和文化也很近,那是一个健康的乡村。

李学明:有时说怀旧倒不如说是对历史时光的一种眷恋,追寻逝去的传统,也是在追寻我们需要有的文化。现在的乡村似乎多了点物质上的富足,少了点精神上的东西。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好,很多国家挽救整理的东西也好,如果不做,将来这个民族就没什么特色了。作为中国人,你的生活方式、你的一切都和西方一样了,东方民族的传统就没有了。这样的怀乡也是一种文化的怀乡,我们现在是一种文化上的缺失。

著名画家李学明访谈录(上):红叶经霜久,依然恋故枝

画家简介

著名画家李学明访谈录(上):红叶经霜久,依然恋故枝

李学明,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美术家协会顾问、国家一级美术师、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教授。1954年生于山东莘县,1978年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艺术系。作品曾入选第八届全国美展、第九届全国美展、全军第九届美展、第四届中国体育美展、全国首届中国画人物画展、第二届全国名家邀请展、全国三百家画展、第二届杭州中国画双年展等全国性展览,曾举办“文心禅境——李学明水墨人物画展”等个展。作品曾获“山东人物画大展”一等奖等诸多奖项。《沂蒙丰碑》入选山东省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著有《李学明画集》《从山林到庭院》《李学明人物画新作集》《当代中国画名家精品丛书·李学明人物作品精选》《李学明踏雪寻梅卷》等多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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