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对于山水,多是见怪不怪的。大自然犒赏的慷慨,使得这片土地上好山好水俯首可拾,生活在其中的人反不以为然,多少年都没话,也没画。等人烦了人,才开始寄情山水,才有山水画。
我不懂山水画,对山水亦无太多执爱。就觉得山青着,水绿着,就都好着。所有动物里,人是山水最大的敌人。山水之中,别的动物都自生自灭,唯有人是开了挂的,全靠装备取胜,把山水破坏得不像样子。国在山河破,城大地铁深。人对不起山水,很早就自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山水画从出现,就带着悔意。诗亦然,王维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悔意就是突然出现的“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读得时候,觉得心里扑楞一下子。现代诗缺乏这种动静,顶多像张枣的《镜中》: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当今山水画中,能让人感受到这种悔意的也少。当然,很可能是因为我看的不多,作为和美术界无关的人,虽然也接到各种画展邀请,但我很少去,有时算是给朋友捧场,开幕式过去,转一圈,喝场酒回来。看画展的也大都是画家,偶尔夹杂几个气质明显跋扈的,必定是传说中的藏家。
也只有刘明雷和他的山水画,我大概可以说上几句。因为我太早就认识他了,三十多年前,他刚出生,在姥娘家的一个竹制摇篮里躺着,我就去看他。那时他只会哭,几年之后,他能说会跑了,对我说:哥,咱俩关系最近了,因为我姥娘也是你姥娘。你管我妈喊姨,我管你妈也喊姨。
1989年,魏新和刘明雷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和我套近乎,显示出了其带着灵感的情商,这种灵感贯穿了他的成长。他小时候,最愿跟我玩,爬墙上树,逮鸡砸狗,颇有天赋。他也知道我的喜好,从小就会对付。比如,他家刚买了一台冰箱,然后见了我就说:哥,去我家玩!有冰淇淋粉!我给你冻冰淇淋!这种方式屡试不爽,直到今天,他每打电话,经常上来就是:我刚发现了一家烧烤,你要不来尝尝太可惜了!或者:我研究出了红汤羊肉汤的配方,和咱姥娘家的一模一样!在家炖了一锅!
他还尤其喜欢用伦理关系去形容食物的好坏,比如这家的水煎包要管那家“喊爷”,那家的牛肉烧饼要管这一家“喊爷”。凡是够得上“喊爷”的,大多还不错,不过有时他为了能喊我过去,“喊爷”的食物就有些勉强,甚至连“喊叔”的程度也不到。
他上小学五年级和中学那几年,我们见面少了。他家在县城南,我家在县城北,除每年走亲戚遇上两三次,平常难得碰上。有一回我印象深刻,我骑自行车去学校上晚自习,在跃进塔路口,见他站在路边,老远就打招呼,我停下。哥,我刚和人单挑,让人一拳打晕了。他说着,把拳头放到下颌骨的位置:打的这儿。
接着,我骑自行车带着他去学校,介绍了几个最能打的哥们给他认识。从那以后,我们见面更少,一个哥们说刘明雷常去找他,有次还带了个小弟,还没自行车高,骑自行车带着他,脚尖刚能够着车蹬子,很努力地踏车前行。
这中间他还苦练了一阵儿拳击。不管到哪儿,只要有空,就低头收下巴,晃动着步子,比划着出拳。有名教练认为他在这方面有潜质,想送他到专业体校学习,家里最终没有同意。后来有一年,我春节回老家,在一辆“招手即停”的面包车中,遇到过这名教练,打了个招呼,没提刘明雷的事儿。
后来我和他决裂了。原因是突然有一天,他到家找我,提着一个崭新的纸盒子。进来就说:哥,我买了个游戏机,快插上,来一局双截龙。我问他哪来的钱,他含含糊糊。那次我火了,说你赶紧去把游戏机退了,钱哪来的还哪儿去。他似乎不以为然,我说快滚蛋,往后别来。他窘着脸走了,至少有两三年,我才又看见他,在大街上,狭路相逢,他上来就从兜里摸出个BP机,一把塞给我:哥,送给你,摩托罗拉数字的。
或许,从童年到少年的叛逆,注定了刘明雷后来绝不会走一条寻常路。
那时我怎么也想不到,未来改变他的,是画画。
记得有一年过年,去姥娘家走亲戚,他突然给每家都送了一张画。那时他刚学不久,画得倒也有模有样,我姨挺开心,说孩子总算走了正路,还说往后亲戚家谁要画随时说,不过得自己裱,要不然裱画实在太贵了。
又过了些年,他有了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在离县城五十公里的商丘。当时他百无聊赖,业余时间一直在画画。我每次放假,从济南回老家县城,他都从商丘过来,骑着一辆踏板摩托,头发被风吹成大背头。他来就是喝酒,唱KTV,有时当天还骑摩托车回去。有次他喝多了,对我一个哥们说活着没有意思,把哥们吓坏了,赶紧把酒店的窗户关死,第二天他兴高采烈地去喝鱼汤,全然忘了昨晚到底说了什么。
十一年前的那个“五一”,我回县城,他还是从商丘过来,中午和老家的几名诗人喝酒,结束后,他说:哥,跟我去商丘玩吧。我不去。他又说:商丘有个古城,全是老建筑,你要没去过太遗憾了!我还是不去。他又说:商丘道北有家水煎包,就着油茶你不知道多好吃!
那次我去商丘,印象尤其深刻:一是他骑摩托车带我去古城,回来的路上去吃水煎包,被风吹吐了。二是他的卧室兼画室,堆满了各种画稿,层层叠叠,如一座座小山起伏。
回到济南后,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你在商丘画不出来,来济南吧。第二天他就拖着一个皮箱子过来了,进门就说:商丘最好吃的羊肉垛子,我给你带来了。
在济南的前一两年,他一直住在我租的房子里。白天画画,攒一些,就拿市场上去卖。当时画卖得便宜,刚够他自己吃喝。他厨艺不错,我想吃的菜,他大致都能做,我出钱,他出力,天天大鱼大肉的,也挺惬意。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晚上说梦话,声音太大,我在另一间屋,关着门,都能被他的梦话喊醒。
那段时间,他认真读了很多书。那时我的书比酒多,各种书都有,他有时也跟着我买一些。就个人口味而言,他偏爱明清小品,比如《幽梦影》和《围炉夜话》,也喜欢周作人或梁实秋的散文。这些书虽然都是通俗读物,但还是给了他不少改变。比如过去他一开口就是:兔子上了路,一步顶两步。现在就成了:知往日所往之非,则学日进矣;见世人可取者多,则德日进矣。过去经常说:光着腚骑斑马,穿的不花玩的花。现在已变成:观朱霞,悟其明丽;观白云,悟其卷舒;观山岳,悟得灵奇;观河海,悟其浩瀚,则俯仰间皆文章也。
再后来他成家立业,画也越来越好。尤其是有幸遇到了两位好老师,卢禹舜和张志民先生,在老师的悉心指点下,他的灵气真正融进了自己画中的山水。再加上勤奋,多次参加国展,也获不少奖,今年也加入了中国美术家协会,前途不可限量。借用张志民先生对其专业评价:皴擦染点、精笔妙墨的传统法式运用起来得心应手,很到位,也很见功夫。作品构图饱满、主次布置得当、气魄奇丽雄壮,营造出正大气象的氛围。除此之外,他还借鉴了西画的表现手法来丰富画面的内容,增加色彩的占比,强化色彩的团块处理,重彩处有油画之感,淡染处又见水彩之韵,画面显得很有时代气息。
只是有的毛病,他依然没改。比如喝酒之后,答应送人画,酒醒了常舍不得。有很多我的朋友,不好意思找他,托我去问,事实上我也没有他几幅画,早年间家里半屋子都是,我没在意,现在他画得认真,被越来越多的人收藏,我偶尔看看就挺好。
在瞬息万变的时代生活,对艺术家来说,经历尤为重要。一帆风顺的人生很难深刻,按部就班的生活必定浅薄。这或许也是刘明雷脱颖而出的原因。事实上,我和刘明雷长大的那个县城是没有山的,他画中的山,外形或许来自他常去写生的地方,亦或许来自成长的风雨,年少的梦境,蜿蜒崎岖的青春。(魏新,文化名人、全国青联常委、山东省青联副主席、央视《百家讲坛》主讲人)
画家简介
刘明雷,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家画院卢禹舜工作室画家、中国农工民主党党员、中国水墨画学会理事、山东省青年美术家协会理事、农工党济南书画院副院长、张志民先生入室弟子。
主要参展:
2017年作品《霖雨润家山》获乡风墨韵—全国中国画作品展最高奖(中国美协主办)
2017年作品《微雨洗春色》获首届“白山黑水美丽四平”全国中国画作品展最高奖(中国美协主办)
2017年作品《天地无尘之二》入选泾上丹青全国中国画作品展(中国美协主办)
2017年作品《古塬欲雨》入选第三届《朝圣敦煌》全国美术作品展(中国美协主办)
2017年作品《雨过苍山》入选“逐梦威海卫”2017全国中国画作品展(中国美协主办)
2017年作品《高壑新秋》入选“重温经典”第三届娄东(太仓)全国山水画作品双年展(中国美协主办)
2016年作品《天地神游》参加山东省首届山水画学术大展(山东美术馆)
2016年作品《山静云初吐》入选2016年全国中国画作品展(中国美协主办)
2015年作品《晴岭云归》入选2015年全国中国画作品展(中国美协主办)
2015年作品《云晖颐和》入选“万年浦江”全国中国画山水作品展(中国美协主办)
2015年作品《天地无尘之家园》入选第三届吉祥草原-丹青鹿城全国中国画作品展(中国美协主办)
2015年作品《家山净如碧》入选2015“水墨彭城”全国写意中国画展(中国美协主办)
2015年作品《天朗山清》入选首届“八大山人”全国山水画展(中国美协主办)
2015年参加第四届全国九城艺术联展(山东鲁银美术馆)
2015年参加中国国家画院毕业作品展(国家画院美术馆)
2015年参加中国国家画院2014卢禹舜工作室写生作品展(北京国中美术馆)
2015年参加中国国家画院五工作室邀请展(石家庄河北美术馆)
2015年参加《咀写物华》当代中国画名家邀请展。(北京国艺美术馆)
2015年参加《水墨青春季》书画邀请展。(济南德吉轩美术馆)
2014年参加《多彩沂蒙》第十二届书圣文化艺术节中国画名家邀请展
2014年参加《东岳风韵》曾昭明、刘书军、刘明雷水墨作品全国巡回展永康展
大量作品发表于上海《文汇报》《美术界》《时代文学》《新世纪文学选刊》《当代文苑》《国画家》《新艺术》《水墨研究》《当代散文》等,多幅作品被各地美术馆、展览馆以及其他收藏机构和个人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