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画院建院60多年来,聚集了一大批具有重要影响力的精英画家群体,他们不但是艺术创作的主力,同时也是涵永中国艺术精神、传承绘画技艺的艺术教育力量。这些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与教学实践中,无不在探索和省思技与道的关系问题。2018年,北京画院启动了“技与道”视频项目,对北京画院的画家的创作理念进行梳理,对画家进行了采访和拍摄,旨在为画家记录在一定时期内的艺术创作、教学传承与学术思考,希望以画家个体为单元线索展现北京画院的创作与教学风貌,以促进美术界与社会各界加强对北京画院画家群体的了解。本期推出的是艺术家蔡玉水。
蔡玉水
从故乡到异乡,又从异乡回到故乡,北京画院画家蔡玉水50多年的人生,没有一刻离开过艺术。
从艺术启蒙到就读大学,再到艺术创作,蔡玉水经历了典型的艺术家的成长道路。22岁时,年轻无畏的蔡玉水,投入到大型历史人物组画《中华百年祭》的创作,一个个体生命最美好的青春年代,他用十年时间完成一部史诗创作。
1995年6月6日蔡玉水和他的《中华百年祭〉于中国美术馆中央圆厅
一部反映人类命运的主题创作诞生之后,如何从自己营造的悲剧艺术浸染中走出来,跨越过去,寻找新的艺术语言,是蔡玉水第一次面临的选择。
选择不断的行走,走不一样的路,看不同的风景,以此来充盈内心的创作欲望。蔡玉水不留恋已有的过往。在艺术上创造一个高度,然后跨越过去,重新建立一个高度,这在艺术上并不容易,但是蔡玉水却在不断的经历这样的过程。
蔡玉水《悲伤逆流成河》
在艺术语言上的寻找,和生活的碰撞永远是艺术家最幸福的这种过程。与前一个十年不同,第二个十年蔡玉水画的都是温馨美好热烈的主题,12米的《天堂巴厘岛》就是这个时候产生的,她呈现了一位艺术家对于世界和平与美好生活的渴望。
蔡玉水雕塑作品《梅兰芳》在双泉老戏台
第三个十年,蔡玉水回到了故乡,一个名为“双泉”的小镇,一片96平方公里的深情土地。他坚信,泥土只有在乡村的时候才散发着芬芳,但同时,他也看到了日益凋零的乡村,内心不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而是“采菊东篱下,黯然泪湿心”。要想帮助父老乡亲改变现有的生活,显然单靠绘画是不可能的。怎样才能够让这个古老的乡村焕发出生机,蔡玉水需要找到新的艺术方法论。
蔡玉水雕塑作品《祈祷》在双泉的田野中
凭借着一股情怀与理想,蔡玉水用绘画和雕塑,再到艺术片和电影,不同形式一次次深情的向世人推介双泉,双泉慢慢发生了改变,双泉大地充满了春的希望。田野是世界上最好的美术馆,当日落月升,他蹲在田埂上,看着雕塑《母与子》在伴随着夕阳慢慢落下,迎着月光升起,露水在母亲的脸上滑落到孩子的脸上,蔡玉水内心的理想王国变成了现实世界。
对话蔡玉水:选择了大道就选择了大胸怀
采访者:蔡玉水老师您好,梳理您的艺术人生,最令人关注的点,是您来到了山东济南的一个小镇——双泉镇,在这里做艺术有怎样的感受呢?
蔡玉水:我们离开自然太久了,真的有时候就忘记生活了。说起来我们每天都好像在生活,其实只是活着。每个人每个阶段都会随着时空和环境的变化,而对内心和创作产生影响。雕塑和电影都是来到双泉镇之后开始创作的,往前倒推,绘画的启蒙是从3岁、5岁就开始了,6岁开始进入正轨素描体系的训练,再从考大学到艺术创作,再到出国、回国,进入北京画院,10年前邂逅双泉。就我的个人经历而言,一路走来都很顺。回顾自己的50年艺术生涯,似乎用三五句话就描述完了,但是这50年,我可能没有一件事情不是围绕艺术创作本身展开的。
采访者:那来到这样一个偏僻的乡村,带给您艺术创作上的最大感受是什么?
蔡玉水:两个字“释放”。我觉得人生就是一次一次释放的过程,艺术创作也是这样,每次创作都要坚持到最后,然后一口气释放掉,痛痛快快、潇潇洒洒的走掉。但是很多时候,在某种空间带给我的感受是被层层缠绕、包裹,无论是生活还是创作都不会很静心,但是来到双泉镇,我的心是完全敞开的,没有任何隐藏。
温暖地遇见
采访者:您谈到一次次释放,就容易使人联想到您几个重要阶段的艺术创作,例如早年的《中华百年祭》,后来的《天堂巴厘岛》,再后来进入北京画院。能否简单的帮我们回顾一年您的几个创作阶段?
蔡玉水:选择了艺术,可能意味着一生都离不开最初的选择,无论你的人生经历了哪些阶段,都是围绕着艺术在思考,而且每个人的人生、艺术都无法与大时代背景分离。2018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40年的总结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可能是最深刻的,从十几岁到二十多岁恰好迎来了改革的机遇,走出学校又融入到社会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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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玉水《1911——悼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中华百年祭之二)
80年代是一个美妙、热血澎湃的年代,一个特殊的历史空间,年轻人们很容易把个人所学、艺术和情感融入到大的时代中。如今回顾我那时候的创作,可以说是无知者无畏,想到什么就去做,没想到一做就是十年,创作了大型历史人物组画《中华百年祭》。那十年恰巧是作为我一个个体生命成长最美好的青春时代,那十年太痛快,没有杂念,封闭在一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屋子里,没有电脑,在脑子里不停地组合所有的历史画面,那十年不仅成就了我的作品,也成就了我个人的精神基础。20多岁从事这样大型的创作,带给我特殊的思维方式,我觉得艺术家就应该在不同的阶段选择不同的方式,尽情的让自己的艺术能够形成对他人、对社会的作用。
从那时在那样一个狭小空间长时间创作,再到今天面对一个96平方公里的巨大空间思考,我觉得作为一个艺术家孤单是一定的,一个人默默前行,孤单不孤独,因为内心足够强大。
蔡玉水《中华百年祭之三-与妻书怀念林觉民烈士》
采访者:但是第二个阶段的《天堂巴厘岛》的创作跟第一个阶段的《中华百年祭》,无论从画面传达的风格还是情绪都是完全不同的,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
蔡玉水:《中华百年祭》创作完成之后,对于我个人来说是一个很难跨越的艺术高度,而且这种悲剧性的创作,一旦进入就很难走出来。艺术就是这样,只有把自己融入到悲剧中才可能创作出悲剧,但是这恰恰却成为了许多艺术家创作完成悲剧作品之后难以解脱的后遗症。长期的浸染在悲剧的氛围里,很容易身心受到伤害,如何解脱?以个人和原有熟悉的空间,很难做到,这个时候需要一个外力。
蔡玉水《天堂巴厘岛》局部
蔡玉水《天堂巴厘岛》局部
恰好人生就是有很多偶然,大家都在奔赴纽约、巴黎等地的时候,偶然的机会我被邀请到一个东南亚偏远的岛屿——巴厘岛,在那个信息匮乏的时代,经过了简单资料搜集和了解,我被她特有的气息所吸引,于是就义无反顾地去了巴厘岛。
对于我这一辈子的行走,我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如果一个地方阻碍了我的艺术创作,我就会选择离开,没有留恋,我觉得放下是最重要的前行的动力。到了巴厘岛,一种新的生活、宗教和文化气息呈现在我的面前,我意识到《中华百年祭》式的水墨艺术对于我而言,它的宿命就告一段落了。
蔡玉水《天堂巴厘岛》局部
然后就是苦苦地寻找新的绘画语言与表现内容,巴厘岛是一个灿烂、多彩、自由的小王国,最初我用素描、速写、粉彩,后来用混合颜料,一点一点尝试,不断地在艺术语言上进行寻找,艺术语言和生活的碰撞永远是艺术家觉得最幸福的过程。这一时期的作品都是美好而热烈的,虽然1998年当地也发生了很大的社会动荡,遇到了一些痛苦的经历,但是我已无意再去直面表现这样的事件内容了,《天堂巴厘岛》是一件12米的巨幅作品,经过两年多创作完成,她能代表我那个时期对美好生活的感受、对天堂般美好世界的渴望。
蔡玉水《花瓣雨-丹顶鹤的故事》
采访者:经历了几个阶段的艺术创作,2009年,您回到了故乡济南,邂逅双泉镇。开始了雕塑和其他艺术形式创作,同时也开启了一种新的艺术创作方法论。
蔡玉水:泥土只有在乡村的时候才散发着芬芳,当你拥抱大地的时候,那种幸福感是拥挤在城市生活永远无法感受到的。一棵小树也好,一片土地也好,都是一个人和自然近距离恋爱的过程。生活在城市里太久了,我们都忘记了什么是自由,出门就受限制。但是在乡村,每一条你走过的和你走出来的路都是康庄大道。当喧嚣的都市让我内心无法平静的时候,我选择远离,躲避到双泉,反而让我觉得我离我要创作的人群更近了,我非常享受这样的艺术创作空间。
但是我不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种文人,沉潜下来生活在这里我才看到乡村的贫困,双泉的48个村有一半还未脱贫,我不可能生活在这片土地却对他们的疾苦无动于衷,于是,我开始思考如何能够为乡亲们做点事,显然单靠绘画是不可能了,因为你画一间老屋子、老槐树,对乡亲们没有用,再好的乡愁诗改变不了乡村的日益凋零。
怎样能让这个深埋千年珍珠般的古老乡村被社会发现她的独特魅力,以及如何让她寻找到适合自身发展的道路与机遇、让乡村焕发生机产生新的造血功能,逼着我从一个普通艺术家思考问题角度发生了变化。但我终究是一个艺术家,我能想到的用到的还是艺术的方式。
当然,所谓艺术改变乡村,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十分复杂艰难,用艺术的杠杆能否翘起贫困乡村发展这个沉重的课题,充满未知,但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值得尽力去尝试。
蔡玉水雕塑《天堂少女》
采访者:目前的效果如何?
蔡玉水:我觉得人只要心诚,石头都会开出花来,从绘画到雕塑,从艺术片到纪录片再到电影,围绕双泉所做的尝试还是换来了一些喜悦,美丽的双泉已经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一张美好蓝图的落地,是要靠政府、社会各方的关心和努力。把艺术渗透到生活渗透到城市和乡村的发展成为可能,这也许是我这些年最大的收获。
蔡玉水电影作品《艺术也疯狂》剧照
采访者:您有一种特殊的理想主义。
蔡玉水:我们是在非常现实的生活中创作着理想主义的作品,对于艺术家来说这是特别重要的。如果我们没有理想世界,如何逃脱现实生活的种种纠缠与困惑?
采访者:接着您谈到的艺术家的方法论问题,我想问的是您如何看待艺术中的“技与道”?
蔡玉水:艺术永远纠缠在技与道之间,技与道的完美统一是我们人生最大的宿愿。大技有大道,小技有小道,选择了大道就决定了小技无法承载,选择了大道就选择了大胸怀,有多大心胸就有多大的人生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