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寄园林，一丘一壑观照隽永天地——张谷旻师生姑苏写生纪实

拙政园，中国四大园林之一、江南园林之首，具有极高的造园艺术水准，一景一物都蕴藏着历史、文脉、艺术之交融，唯有“会心之交”方能水墨入画，气韵生发。

明正德四年距今五百年历史，因官场失意而还乡的御史王献臣，以大弘寺址扩建为花园，取西晋潘岳《闲居赋》“筑室种树，逍遥自得……此亦拙者之为政也”之意，题名拙政园。明书画大家文征明参与设计“以画意造园”，并于园林建成后绘成“拙政园三十一景图”反过来“引园入画来”，一幅幅性灵自由，情致高远的传世佳作，将以“山水”为内核的中国园林推向了全新境界。

拙政园大体为三个部分：东部是田园之乐，西部是清代建筑，中部为居住和游玩之地为园林精华所在，以水为魂，有层次的布局奇花异木，楼阁亭榭，虹桥飞架等元素如诗如画，相互唱和，构出绝美的写意水墨画，其中，尤以“远香堂”与“荷风四面亭”间的湖面和假山最为闻名，如文征明的画中所示，拙政园巧妙采用抑景、漏景、借景、对景、叠景、临借等多种造园手法，其中借景是造园的重要艺术手法，近拙政园远借千米之外的北寺塔，堪称借景一绝。

这一借，五百年白驹过隙。国美师生在游客如织的园内，领会拙政之园韵，追寻山林之意远。老师落座《与谁同坐轩》挥毫创作，两小时后对面“宜两亭意远之境”跃然纸上，同学们簇拥观摩，过往人群也驻足赏画，一时间“轩内”交通拥堵好不热闹。此时思绪遁回宋代：苏轼曾自问与谁同坐？答曰清风、明月、和我，而今自问与谁同坐？答曰笔墨、纸砚、和我。

“不出城郭而得山林野趣”是湖石留给狮子林最宝贵的意趣。 

在百园之城苏州，狮子林是唯一一座禅意园林，它为元末著名的高僧释惟则（天如禅师）的门徒所建，选取宋代私园基址，幸得经宋徽宗严选而搁置在苏州的一批太湖石。又因天如禅师为一代诗僧，征得元代文人雅士朱德润、倪云林、徐贲、危素等好友的群策群力，遂建造狮林寺，后改菩提正宗寺，亦称狮子林。近650年春秋变迁，狮子林从禅宗园林到私家园林，面貌不断更新，狮子林以叠石冠绝，洞壑宛转，怪石林立，山体分上中下三层，曲径9条，洞口无数，横向极尽迂回曲折，是现存的古代假山中最为复杂、占地面积最大的实例。乾隆皇帝曾六游狮子林，回转上下始终找不到终点，迷路之后赐下"真趣"的额匾，可见造园者对叠石造境的奇思妙想。

令乾隆也迷路的假山石林，可否画出大千世界？

师生们游走每一处角落，用心观察狮子林独特的美：硬朗叠石、亭台楼榭、参天古木以及曲折生动的折桥……如何将这些元素构成一幅生动画作，完美表达园林的隐与露、曲与直、虚与实、早与晚、阴与晴、取与舍……也是本次写生需要不断探索的重要课题。

张老师曾在狮子林留下数张经典写生，令众多山水学子反复临摹研习。这一次，他将三张宣卡拼起来，落座荷花厅观景台，挥就一张狮子林270度全景视野的恢弘构图，一举纳入“假山峰群、卧云室、湖心亭、扇子亭、问梅阁”等核心景观，笔墨虚实切换间，既有径抱幽山之巧思，更有卧游心驰的壮观妙境。

苏东坡曾说：“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

拥有2500年悠久历史的虎丘，兼具自然的鬼斧神工与人类的巧夺天工。它是春秋时期吴国的离宫所在地。公元前496年，吴王阖闾在吴越之战中负伤后去世，其子夫差把他的遗体葬在这里。据传，葬经三日，金精化为白虎蹲其上，因号虎丘。《吴地记》中说：虎丘山绝岩纵壑，茂林深篁，为江左丘壑之表。号称“吴中第一名胜”。虎丘最富盛名的三大景观分别为：千人坐、剑池、虎丘塔。

随山势拾阶而上有百米，山腰平坦处，两块巨型天然石坪赫然呈现，传说为晋代高僧竺道生在此讲经说法，下有千人聆听，故称千人坐，如今成为来往游客取景“剑池与古塔”的打卡摄影地。从千人石上朝北看过洞门即是剑池，是虎丘中最神秘的古迹名胜，传为吴王夫差为其父阖闾修建的墓地剑池，池水碧绿幽深，两侧巨石崖壁镌刻历代文人墨宝，别有人文意趣。自古以来就有“先见虎丘塔，后见苏州城”之说，虎丘塔为10世纪长江流域砖塔的代表作，塔有7层八面，砖身木檐，从宋到清遭多次火灾劫难，顶部木檐已残损，被称之"东方比萨斜塔"。

两日虎丘写生，一日阴雨连绵，一日白日烈焰，如宗华白先生所言：“只有大自然的全幅生动的山川草木，云烟明晦，才足以表象我们胸襟里蓬勃无尽的灵感气韵。”雨中的虎丘云烟流淌，雨点打湿过的墨色更有朦胧温润之美。遥想白居易、苏轼曾在此以诗会友参禅论道，如今时过境未迁，美院师生们于此一方天地，寻找"塔影山光"的入画角度，两日时光收获满满。

山石与荷塘相映，橙猫与白窗共舞，写生之怡定格于此。

一个“怡”字，反映出主人的心性。想必在斗拱与枇杷树间肆意奔行的猫咪，最是懂得晚清造园主所说的那份怡然自得。

清代光绪年间，过云楼楼主顾文彬，因厌倦官场而辞官回乡。花费九年时间，在明代尚书吴宽旧宅遗址上营造园林。取论语“兄弟怡怡”的典故，怡园遂成。

怡园，博采诸园之精粹，是一座典型的集仿之园：仿沧浪亭之廊，师留园之厅，效网师园之水，学环秀山庄之叠石，拟拙政园之舫。怡园分为东西花园，东边以建筑起居为主，西边以游园休闲为主，被赋予诗、画、琴、书的文雅功能，由复廊链接东西部，是一座是移步异景的“风雅之园”。

怡园错落有致的面貌为写生创作提供了无限遐思。师生一行二十余人散落在怡园各处，楼阁亭榭，疏池叠石，几棵白松渊雅朴茂，各有入画处，连画三日未能尽兴。

一人怡，不如众怡怡，每日午歇时刻，三五学子聚于藕香榭厅前，逗猫赏荷，品鉴苏式美食，以奶茶代酒言欢，偶有导游经过，听闻晚清主人酷爱举办游园宴，宴席后共襄诗会、画会、琴会、曲会，历史过往一情一景与今相映，宛然在目。

从苏州市区驱车50分钟，只为一睹汉柏之瑰奇。这四株汉代古柏名曰“清奇古怪”，位于苏州城西南光福司徒庙内，相传为东汉大司徒邓禹手植。当我们穿过香火袅袅，古朴素雅的寺庙，一转眼便被这四棵俯仰天地的大树所震撼，虽历经2000年的风雨雷电，然生机犹存，且因沧桑岁月的鬼斧神工，反倒呈现出异特瑰奇的姿态。

沈三白在《浮生六记》中写道：“邓尉山一名‘元墓’……。山之左有古柏四树，名之曰‘青’‘奇’‘古’‘怪’。青者，一株挺直，茂如翠盖；奇者，卧地三曲，形同‘之’字；古者，秃顶扁阔，半朽如掌；怪者，体似旋螺，枝干皆然。相传汉以前物也。”清张郁文笔下的古柏是这样的：“一文成左细，一颔吐孙枝，一作蛟龙腾跃，架空为桥，一经雷火焚余，倒地复蘖，皆千年物也。”

如何画出古柏在岁月中的苍润质感，如何感受众树之间俯仰顾盼的相伴？唯有深入观察与体味，于是一行人纷纷开动笔墨，绘写年轮之树。而笔者眼前的四棵树仿佛变为四位老者，形象徐徐生辉起来，一人傲立正中俯察品类之盛，一人醉卧深思仰观宇宙之大，一人枯而不朽，在落地处反弹向上焕发生命之光，一人于边缘站立不动声色尽显清流之道……

写生最后两日，师生们根据创作需求自行游园。留园、艺圃、环秀山庄、网师园等皆成热门之选，尤为惊艳的则是留园。只可惜留园每日只限五人入园写生，其余同学只能速写或海量拍照。

“留连忘返，墨染成诗”便是走进留园印象，蒸腾的水气从湖上泛起，掩映紫藤花架与叠山之中的可亭，让一批批来自欧洲的游客惊呼“amazing”！不愧为中国四大名园的留园，已经将建筑空间的精巧雅致，理水叠山植物的层次配置达到了至极。方晓风在《楼山和鸣的空间叙事艺术——中国传统造园新诠》一书中指出中国传统造园是以山水为底层逻辑，提出在古典园林空间叙事中的“对偶美学”。留园入口处的古木交柯与绿荫呈“对偶”关系，清风池馆与西楼亦然。除了虚实对比、明暗对比外，两者还呈现前后与高低对偶关系。西楼与清风池馆错位的空间，在与五峰仙馆相邻处自然出现一个凹形小空间，这个凹形小空间与五峰仙馆前开敞的庭院和大型的黄石假山形成大小对比，一旷一凹，令人叫绝！

苏州园林的魅力在于，即便是再小的园子，平淡空间亦可生出万千生趣，恰如艺圃；进到园子，你就掉进了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梦幻，恰如夜游网师园；一厅之宽，尽收亭、石、廊，榭、树、池的起承转合，恰如环秀山庄……于是一千次走进园林造化中，便生出一千种不一样的心源体悟。

7

     旅程尾日，师生各自结伴归杭，一行人趁时间还早又去沧浪亭取景，卸掉沉重画包额外神清气爽。沧浪入口独领风光，园外的一溪绿水、古树、石桥与园内的建筑、廊道有机融合，成为沧浪亭的园林特色。师生们为点缀书房情致，于门外买空了莲蓬摊主并开心留影，至此圆满结束写生之旅。

     本次苏州写生幸得鼎力相助，为全体师生开通园林写生绿色通道。在此特别鸣谢苏州市文联副主席、苏州市美协主席陈危冰先生；诚挚感谢苏州拙政园管理处，狮子林管理处，虎丘管理处各处主任的大力支持！

王沁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