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与镜——方勇山水画作品展｜在混淆与交错中游牧

李敖曾在一次访谈中戏称，水中望月、镜中看美人，是超越现实的美。这句玩笑话揭示了美往往存在于虚幻与现实的交界，通过水中月和镜中人的意象，强调了美的理想化和非物质性；这种美不拘泥于现实形态，而是通过想象和精神层面的体验来感知。方勇的展览《尘与镜》提出了两个具有虚幻、不真实属性的词汇，来折射出这一矛盾又暧昧的交界。是尘世的喧嚣与内心的宁静并置吗？亦或是现实与理想、物质与精神的镜像？

可以肯定的是，方勇的作品不仅仅是对自然的再现，犹如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所说：“模拟物不再有原本，它本身就是原本。”是的，方勇的作品的原真性，就在于它们重塑和定义了我们对时间和空间的认知。光与影、色彩与线条构成了一种新的现实，那是在都市生活与山川游走的双重经验积累下，将虚空之物——时间的流逝，转化为实在之物——画面中的形象和情感，从而构建出一种二元混淆的交错体。

方勇大部分作品都呈现出一种安静且悠悠发光的视觉感，那是古人推崇的隐逸之气和清高之气，是绝处逢生的时间切片，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的视觉转场。具体如雪地在月光或日光照射下晶莹剔透、闪闪发光的景象；或枯树崖边溪流潺潺的“决定性永恒”，如果将摄影看做决定性瞬间，这里的画面则好似千百年前已然如此了，不曾改变。在方勇的《弘仁诗意系列》（2024）《扶摇》（2024）等作品中，似乎与古诗中雪景的意境相呼应，在静谧中透露出生命的活力和自然的壮美。西方古哲对光有着神性的解读，往往将光塑造为知识与真理的象征，如同柏拉图所言：“光超越了视觉，成为通往深层含义的钥匙。”方勇作品中的光，便是他对知识和智慧的认同。

在那仿佛“其所见，但其所不在”的虚拟旅行中，方勇以超越物理空间的限制，自由地穿梭于不同的世界和时代，体验那些未曾涉足的景观。纵然他每年大量时间游走于海内外各地山川与旷野，但绘画中的“山水”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所指”，而是旅者（作者）内心的孤独和游牧精神的外化。旅者的视角，可能被重复地表述，犹如日记，并在不同的作品中出现，带有新鲜的、微弱的情感和故事。如吉尔·德勒兹（Gilles Louis Réné Deleuze）在《差异与重复》中提到：“重复，它不是同一事物的再次出现，而是差异的开始。”就在不断去自我化和创造性逃逸中，工作量的“重复”成为了创造差异和新意义的工具。

《银河的眼睛》（2021）和《大地的尺规系列》（2024）展现了方勇更为去图像化和理性的艺术探索。这些作品剥离了具体的地理属性，转而探讨更为抽象的天地观念，某种追问宇宙与人类存在的哲学议题。它们不仅仅是视觉的，更是对人类认知和宇宙秩序的深刻反思。我们依旧可以将这类作品，看做艺术家在有限的空间处境中创造出的“水中望月”；通过这些作品，方勇试图放大符号的意义，画的边界如同宇宙的尺规，度量着人类的精神世界和对未知的无限想象。

值得注意的是，在很多作品里方勇尝试接近对称的语言，包括《银河的眼睛》（2021）和《大地的尺规系列》（2024），以及《海的暗面系列》（2021）《无色的翻译》（2021）《弦振与界域》（2022）等色彩作品，频繁地运用对称的语言，这不仅是对“镜像”概念的直观表达，也是对虚幻与超现实修辞的探索。通过对称构图，拉开了想象的纬度，并伴随着如同梦中的马和鹿的闪现（或许具有某种寓言指向），强化了画面的神秘感和灵性。如果将方勇的艺术实践看做生命的痕迹，那么，作为灯光装置的《江与海》（2024）更像是整个展览的脚注，提示出都市生活的浮浮沉沉。

这种光，已不再是神秘的象征，也不再是知识的载体，而是穿越了广袤的旷野，通过镜子折射出与我们都市生活无限接近的尘埃。在都市化这一无可避免的进程中，每个人都变成了资本的游牧者，传统山水画的精神逐渐被边缘化，生命的困境也日益凸显。然而，方勇的展览《尘与镜》却预示着文化再生的可能。在这个混淆与交错的时代，古典系统正在崩塌与重构，且此消彼长。

（文/ 李泊岩，独立策展人。2006年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中国画系。2012年创办非营利艺术机构再生空间计划。曾担任2017年“三星堆戏剧节”公共展演单元策展人，2018年“第二届深圳当代戏剧双年展”公共空间表演单元策展人，2018年“第七届济南国际摄影双年展”实验展单元策展人，2020年“第二届武汉影像艺术博览会”主题展策展人。2019年入选台北关渡美术馆驻馆策展人。入围2015年PSA青年策展人计划，2019年Hyundai Blue Prize等竞赛。）

画家简介

方勇，号龙眠外史，安徽省桐城人。

天津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中国画系主任，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2002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山水画专业。

2019年复旦大学哲学学院访问学者。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艺术哲学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

中国文化艺术发展促进会文艺两新工作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