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浩丨一个想当工人的画家

倘若你先看了孙浩老师的画，再见到他的人，你一定会诧异。你以为这个将型与色掌握得得心应手的人，早已凭借自身不凡的技术与造诣，和“普通”划上界线了。不说高不可攀，一定也会有距离感的。

可是，你完全想错了，坐在孙浩老师对面，只需听一听他的声音，看一看他的眼睛和笑容，你之前反复准备的言辞都放下了，你的忐忑和紧张都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放松和愉快，你忘了他画家的身份，只感觉亲切可爱，就是一个豁达仁慈的长者呀——不必拘束，你的小失礼他是不会在意的。

请孙老师讲一讲他人生中的趣事，他说他一生顺遂平庸，真没什么有趣的事。可能回忆这样东西正如现实，是混乱不成系统的，“像七八个话匣子同时开唱，各唱各的，打成一片混沌。”

他已忘了是几岁，总之很小，有位邻居，他叫二爷的，拿给他一张别人画的老鼠，让他照着画下来，他画得很好，二爷看了喜欢，便贴在自家帽筒上。说到这里，孙老师补充了一句：“从前的人都戴礼帽，回来就把那个帽子扣在帽筒上。”不知为何，这个描述让我心里很感动，仿佛看见他的慈祥和仁厚背后的文化底蕴，都在这小小的细节里了。后来他才知道那老鼠是齐白石的。艺术就是在一代代人类之间这样传承的，被人传承的人也是传承别人的人，这本身就是一件浪漫的事。

有时候觉得人生是很偶然的，一句鼓励，一次肯定便决定了未来。可是，倘若是站在后来的位置去回顾，又觉得一切都是必然的。孙浩老师好像注定是要画画的，第一次拿起画笔，他便展现出了不一般的绘画才能，往后的一步一步，又总和画画分不开。可能不知道命运是什么，便是命运。

初中毕业，满脑子迷茫的他根本不懂何为前途，老师建议他去考师范，将来出来教画画，他觉得学画画很好，至于当不当老师倒是无所谓的，不过也还是去了，这就开始了他的绘画学习历程。和那些更大的孩子一起学画，他看别人都画得那么好，心里也有一点胆怯。毕业后，和两位同学一起进了辽宁省台安县文化馆，部队到文化馆招兵，他因为画得最好，便被选上了。他说，那时候的人没有出路，当兵就是出路。以后，又凭借自身精湛的技艺，入选全国美展，并被选去画毛主席。命运再一次向他伸出橄榄枝，就这样，辗转当上了军艺的老师。

一篇文章是远不足以讲述一个人的一生的，更何况凭我粗浅的理解和不甚明了的记忆，更是难上加难。孙浩老师的几句话却尤其让我印象深刻。

他说：“小时候，老师问大家有什么理想，有人要当科学家，有人要当解放军，问我，我说我想当工人。”老师批评他没有远大理想。他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没什么理想，现在也还是没什么理想。理想本来也不是用来山呼海喝的口号，理想是藏在平常里，一步一步微小但坚定的步伐。他并不以画家自居，他说画画就是一门手艺，他就是个手艺人。不知为何，我很为这句话感动，仿佛因为“人的成分”特别浓厚，就好像“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但是去看他的画，那些宏大的场景，悲壮的叙事，无不让人觉得，他是谦虚了，太谦虚了。我喜欢悲壮，不喜欢壮烈。壮烈只有力而没有美，悲壮却如一种互补的配色，是一种强烈的对照，有刺激性，也不乏启发性。他说他的那些画，都是别人布置的任务，只有政治，没有艺术。可我觉得，他已在这个桎梏里，最大程度地注入了艺术，他在复活那些历史人物时，是在用心和他们面对面对话的。他以他的方式记录历史，将一切幽微的情愫，人性真实的软弱还给他们。盯着他的画面看，那些只存在于文字里冰冷的面孔，只被几个故事概括的人生，都鲜活起来了。仿佛你刚刚还见过他们，仿佛他们的声音就要在耳边响起，那种亲切，那种感动，让人直想落泪。

聊天过程中，别人送来了几个橘子，孙浩老师很高兴，招呼我们快吃，仿佛终于尽到了主人之谊。又是那文明之邦刻在骨子里的动人的东西，让你恨不得回到孔夫子那里去鞠几个躬。临走时，孙老师将剩下的两个橘子塞进我手里，让我拿回去吃，我放下一个，说只要一个就好，他却执意要将两个都给我，我也就不再推辞。那一刻，小时候那橘黄色温暖的阳光又照亮了我，还带着点花的甜味。

总有那么些人，凭借自身坚定的品质，挽住岁月的狂流，清除一切杂质，将那些美好镌刻进似水流年，人间也因此才是值得的。

（文/刘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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