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艺术是依托于绘画媒介并依媒介而进行种类划分的,比如油画、水彩画、水墨画、色粉画等等,这种划分预设了媒介的物理属性和绘画艺术的审美属性之间应当有某种统一性,这样一来,油画家就会强调油画的油画性;水彩画家就强调水彩的水彩性……这种划分给画家们给定了一个身份:油画家、水彩画家、水墨画家等等。这种划分在绘画审美上也给出一种范式——把对绘画的审美与对绘画材料的物质属性结合在一起,水彩的水性与油画的油画味儿,水墨的水墨感都成为这些画的美感构成。但问题是:当代艺术的发展并没有受这个划分约束,相反,能够进行自由创造的艺术家实际上并不想受到媒介的约束,这些艺术家更在乎画面本身的效果,而不在乎究竟用什么画材。这种情况在中国又有更特殊的情况:新中国的美术教育遵循着“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的原则,对内容的强调更胜于形式语言的选择,因而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美术工作者会广泛尝试诸种绘画材质,很难用一种画种定义某些画家,只能说某些画家更擅长于某类绘画媒介。这就造成了一种极富特色的现象:一些画家会广泛尝试诸种绘画媒介,而诸种绘画媒介的审美属性会在他的绘画中产生共鸣与交鸣,翟勇的绘画就是这种现象的典型代表。
《巴扎天 2》纸本水彩 110X110cm
翟勇这一代画家受过科学的造型训练,在素描、速写与三大构成的训练与教学中完成对绘画的基本体认;而后是基于某种媒介的创作实践,他们学过油画、水彩、色粉、水墨,甚至民间工艺,并且能够应用这些媒介进行创作。这一代最基本的功力在油画,并且以画油画为荣,但他们并不排斥其他媒介,并且在不同材质之间不断转换,这个时候,他们的绘画有一种跨媒介性。这种跨媒介性表现在:他们能够驾驭油画语言、水彩语言以及其他材料的语言,并且在诸种绘画材料之间做到一个融通。这种融通给了他们一定程度上创作的自由和更多的选择——他们可以根据题材、意象与画面效果的预设而采用不同的绘画语言,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创作不同材质的画,也可以在一个画面上表现不同绘画材质的质感,还可以追求绘画语言的共通性,比如让油画体现出水彩的质感,让水彩呈现油画的质感,把色粉的质感融入油画中,把水墨的效果融入水彩中等等。这是一代人的共性,也是当代中国绘画的特点之一。
《苗女印象》布面油画 80X320cm 2003
翟勇的绘画就是这种当代中国绘画特点的生动体现。他进行油画创作,但他并不执着于油画味儿,而是把水彩与色粉的质感融会其中;他进行水彩画创作,但他的水彩画,特别是水彩干画法又具有油画味儿,他对色粉的驾驭,基于油画感而又有一些水彩的灵动。诸种画材的质感在翟勇的绘画中形成了一种共鸣,这种共鸣构成了翟勇的绘画在艺术语言上的个人风格。这种风格最直接地呈现在他的油画上,这些油画有一种水彩与色彩才具有的朦胧与质感,显得含蓄、高冷而又有某种写意性;这种风格在他的水彩画创作上异常出采,他的水彩画有一种油画才有的质感与深度。
《霸王别姬》布面油画 160X160cm 2022
这种融合本质上是对油画这种外来绘画技法进行“民族化”或“中国化”改造,以此为目标,翟勇做了一系列的绘画尝试,意图以“意象”为核心,用他富有个性的油画语言提供出一种属于中国的、属于本民族的绘画审美维度,集中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翟勇注意到油画与水墨最大的不同在于色彩,丰富的色彩为油画的意象创造提供了超越于水墨的可能性。色彩的渲染效果在激荡心灵与情感方面的优势无疑是对于绘画形式表达的精妙补充。因此,当将色彩充分运用于“意象”绘制时,它便会成为连接创作者与欣赏者彼此心灵与情感的有效媒介。一方面,翟勇接纳了油画的色彩优势,在绘画时,将色彩渲染作为表现“意象”的主要手段与形象描摹并举;另一方面,就如何用色的问题,翟勇则努力寻求民族心理中关于色彩反应的共同基础,力图达到审美的普遍性与必然性。在对民间绘画的色彩运用进行过研究之后,翟勇发现:“背景单纯、用色纯粹、对比强烈、画面丰满、不惧冷暖”的用色方法是让民间绘画显示出率性豪放的真诚气质的关键,民间绘画也因此能够达到一种单纯依靠色彩便能自然流露情思的境界,西方油画虽对此一直追求却从未企及1。就此而言,民间绘画的色彩表达方式似乎是民族油画可以借鉴的部分,既为了让油画的用色取得如同民间绘画一样的表达效果,也为了通过色彩的互通让油画跨越国界,取得与本民族审美心理基础的内在勾连。综观翟勇的油画用色,就经常大胆使用明黄、鲜红、湛蓝、亮紫、翠绿等颜色,无论是在色彩的饱和程度上,还是在色彩的丰满程度上,都给予人一种相对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单从这一点看,翟勇的油画的确在尝试贯彻他关于民间绘画色彩的理解。
《苗年.8》布面油画 100X80cm 1996
其二,翟勇深知油画在人物塑造方面的优势,但他收缩了油画人物的描摹范围,从传统的、不带有任何标识的单纯“人体”,逐步转向以衣物装饰彰显民族、职业等身份特征的“民族群体”。换言之,在民族油画的审美建构中,翟勇有意识地选择了“民族”题材,即将“民族身份”落实在民族油画之中。其作品中,有两个系列让人印象深刻:一个是以分布于我国西南地区的苗族妇女形象为主体人物所创作的《苗年》系列,另一个是以起源于清中期、在我国影响最大的戏曲剧种(京剧)人物形象为主体人物所创作的《国粹》系列。无论《苗年》还是《国粹》,都采用了相同的处理方法:一、“意象化”的画面表达特意虚化掉人物的面部及身体细节,古典油画中常见的光洁肌肤、衣饰纹理不复存在,这让欣赏者的关注焦点自然而然地从细节回归整体,从而被引导着去接纳整幅画作所要表达的情感或内容;二、每一幅画作都有确定的色彩基调,主色调仿佛空气一般充盈于整个画面不留余地,在与配色共同营造的主次、明暗效果中,为主题人物的出场营造出一种似真似幻、极具主观意味的背景“意境”,以引导欣赏者超越于客体本身去体会经验真实之外的超验意蕴。三、人物本身的虚化处理与由色彩渲染而形成的幻境并未消解画面中的主体人物身份,翟勇在民族意象的创造中保留了“写实”的部分,苗族妇女身上佩戴的华丽银饰、京剧演员头上的锦翎以及身上的云肩,也因“写实”被凸显出来,显然,这是艺术家在油画创作中对于民族身份有意识地追求。
《苗年.15》布面油画 180X90cm 2001
《国粹.1》布面油画 190X190cm 2002
翟勇尝试以油画技法为底蕴,通过多种媒介的融通与共鸣来表现心灵中的民族意象,依照翟勇自己的话说,最后的目的应当是要“立足于本民族的文化立场,来消化和融合油画这一外来语言体系,并从中生发出中国式的意象审美方式。”2这种愿景贯彻在翟勇的创作过程中,贯彻在他的艺术生涯中,构成了他的绘画的“学术性”。
注释:
1、翟勇:《民间绘画手法与中国当代油画》,见《文艺研究》2011年第4期,155-156页。
2、翟勇:《当代油画语言的意象审美建构》,见《美术》2023年第2期,72-75页。
(文/刘旭光,上海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作品欣赏
《苗年.16》布面油画 180X90cm 2001
《国粹.5》180X90cm
《黄土魂》布面油画 180X180cm 2024
《古兰丹姆》纸本水彩 105X78cm
《肖像·8》纸本水彩 50X39cm 2022
《肖像·3》纸本水彩 79X52cm 2022
《岁月》纸本水彩 118X28cm 2021
画家简介
翟勇,1965年4月生,江苏镇江人,1988年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艺术系并留校任教,1994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第七届油画创作研修班。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全国艺术专业学位研究生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教育部高等学校美术学类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教育部高校美术教育专业教育教学专家,教育部普通高等学校本科教育教学评估专家,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专家,上海市学科评议组成员,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
多年来,作品多次参加各类、各级全国美术作品展,并有作品由中国美协选送赴国外参展。作品曾获第七届全国美术作品展铜牌奖,编入《中国现代美术全集》,第三届全国少数民族美术作品展优秀作品奖,全国首届水彩画人物大展优秀作品奖及省、市美术作品展一、二、三等奖等等。多幅作品编入各类精装画册,被多家国内外收藏机构收藏。多篇论文发表在国家权威及核心期刊。先后主持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及省、市艺术规划重大项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