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生现场
写真而非写实
中国画的写生是“写真”而非“写实”。这两者的差异不仅体现了中西方艺术理念的深刻分野,也彰显了中国文化对于自然、人生及宇宙的独特理解与追求。
方广智《宁夏隆德》68x68cm 2019年
我们需明确“写真”与“写实”二者的区别。“写实”,顾名思义,是追求对客观对象形态、色彩、光影等外在特征的精准再现,力求达到视觉上的真实感。而中国画的“写真”,则是写事物本质和典型特征,强调传达内在精神与意境。“写真”不拘泥于物象的外在形态,而是通过笔墨的浓淡干湿、线条的疏密虚实,以及构图的巧妙布局,来捕捉并表现对象的整体神韵与气质,达到一种超越形似的“象外之象”。中国画之所以倾向于“写真”,与中国的哲学思想、审美观念密不可分。儒家思想强调“天人合一”,认为人与自然应和谐共生,这种观念反映到艺术上,便是追求艺术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而非简单的模仿或再现。道家则主张“道法自然”,强调通过直觉和感悟去把握宇宙万物的本质,这种思维方式促使中国画家在创作时,更注重内心感受的抒发,而不仅仅局限于对外在世界的精确描绘。
方广智《池镜荡开》68×68cm 2018年
具体到绘画技法上,中国画中的“写真”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笔墨的运用。中国画以笔墨为灵魂,通过不同的笔法、墨法,表现出物象的状态、时态乃至生命力。这种表现方式,往往超越了物象的表面形态,直指其内在精神。二是构造的经营。中国画讲究“经营位置”,即在有限的画面空间内,通过巧妙的布局,营造出无限的意境和深远的韵味。这种构图和造型方式,既体现了画家的匠心独运,也反映了中国人对于宇宙秩序的深刻理解和把握。三是色彩的运用。中国画色彩虽不及西方绘画丰富多样,但其“随类赋彩”“随意赋彩”的理念,使得色彩在表现物象的同时,更增添了画面的意境和情趣。
因此,中国画之“写真”非“写实”,实则是对自然与人生更深层次的理解和表达。它超越了简单的视觉再现和视觉冲击,追求的是心灵的共鸣和精神的升华。
方广智《暖日》68x68cm 2019年
写错而非写对
在艺术上,对与错,没有绝对的标准。我们所看到、观察到的物象,实际上都带着人类视觉里的错误感知——错觉。与西方古典绘画追求极致的物理写实不同,中国画写生更倾向于捕捉那些微妙而难以言喻的错觉之美,它超越了简单的物象再现,而是深入到意境与情感的表达之中。
方广智《出海》68×68cm 2018年
中国画写生,讲究的是“写心”“写意”而非“写实”。这里的“写意”,并非简单地随意挥洒,而是指在观察自然的基础上,通过艺术家的主观情感与想象,对自然物象进行提炼、概括和再创造。这种写意精神,使得中国画在表现上更加自由灵活,能够更直接、更深刻地反映画家的内心世界。它的创造过程,往往伴随着对自然物象的错觉捕捉,而每个画家的错觉感知不同,就构成丰富多彩的绘画虚拟世界,而非千篇一律的照相写实。比如,在山水画中,画家可能不会完全按照山的实际形态去描绘,而是会根据画面的需要,运用“远取其势,近取其质”的原则,对山势进行夸张或简化,营造出一种超越现实的意境之美。这种美,是画家与自然对话后产生的独特感受,是错觉与真实的交织,是心灵与自然的共鸣。
方广智《出海》60x60cm 2015年
写生中的错觉,还体现在画家对情感的投入和想象力的发挥上。画家在写生时,往往将自己的情感寄托于笔墨之间,通过艺术语言表达自己对自然的热爱、敬畏或思考。情感投入的多寡,往往会决定画面意境的深入与否。因此,强调写故乡之景胜于写他乡,这不是狭隘,而是情感投入的真挚与否——他乡只能走马观花,有时来不及体味他乡之美时,就草草了事,收拾走人,便很难写出他乡美景。写生不是形式主义,而重在长期的感受与体验。当然,画家也会借助丰富的想象力,对自然物象进行艺术加工,使其更加符合自己的审美理想和创作意图。这种加工过程,往往伴随着对自然物象的错觉处理,使得画面呈现出一种既真实又虚幻、既具象又抽象的独特魅力。
方广智《温暖的时光》68×68cm 2018年
然而,中国山水画写生的最高境界是意境的营造。中国绘画要求画要有“人性”,就是要“有人”,更要有人的感情升华——意境。意境是中国画独有的美学范畴,它超越了物象的束缚,追求一种超越时空、物我两忘的精神境界。在写生过程中,画家通过捕捉自然物象的错觉之美,运用笔墨技巧将其转化为画面上的意象符号,再通过这些意象符号的巧妙组合与布局,营造出一种深邃而悠远的意境。在写生中,客观自然的物理真实无关紧要,对错觉的感受和把握尤为关键。这种意境之美不仅让观众在视觉上得到享受,更在心灵上产生共鸣与启迪。
方广智《夏日凉风》78×53cm 2020年
写笔墨之精神
中国画写生的笔墨精神,它不仅是技法的展现,更是情感与哲理的抒发。传统绘画的写生需要“造境”,主观性很强。写生的笔墨语言本身就是一种精神符合,笔墨之间,蕴含着画家对自然的体察、敬畏与热爱。一笔一划,皆是对山川草木、云水风月的深情感悟。通过写生,我们不仅要捕捉自然的形貌,更力求传达其神韵与生命力。笔墨的浓淡干湿、轻重缓急,皆是对自然变化之美的细腻刻画与心灵再现。在写生过程中,笔墨更多是为了营造画面的意境,越是独特的笔墨语言越能营造出一种超越现实、超脱物外的艺术境界,这种境界既是对自然之美的升华,也是对画家内心情感的抒发与寄托。在笔墨的挥洒中,画家们实现了与自然的对话与融合,达到了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方广智《夏雨》78×53cm 2023年
中国画写生的笔墨精神还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哲理思考。它体现了中国人对宇宙、人生、自然的独特理解与感悟。在笔墨酣畅淋漓的施展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画家们对生命、宇宙的敬畏与热爱,以及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方广智《雁荡一景》78×53cm 2023年
综上而言,中国画的写生精神是一种集自然美、意境美、文化美于一体的艺术精神。它不仅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世界文化宝库中的瑰宝。我们应该继续传承和弘扬这种精神,让它在新的时代里焕发出更加璀璨的光彩。
(文/方广智)
方广智作品欣赏
方广智《梦寻古村》68×68cm 2018年
方广智《松阳筑仙寂》78x53cm 2017年
方广智《夏入南搓村》78x53cm 2019年
方广智《夏日寻梦》78×53cm 2020年
方广智《京源古村》78x53cm 2019年
方广智《盛夏楼坪》78×53cm 2020年
方广智《岩寨秋歌》60x45cm 2018年
方广智《三江春雨》60x45cm 2018年
方广智 《三江夜色》60x45cm 2018年
方广智《三江雾雨》60x45cm 2018年
方广智《夏之光》78×53cm 2020年
方广智《海上花园》78×53cm 2023年
方广智《琴海庄园》78×53cm 2020年
方广智《饮水思源》40x33cm 2022年
方广智《智慧能树人》40x33cm 2022年
方广智《芙蓉湖畔》40x33cm 2022年
方广智《意大利海景》15x46cm 2019年
方广智《甘露寺》15x46cm 2019年
方广智《雁荡秋声》78×53cm 2023年
方广智《故园》78×53cm 2023年
方广智《笔架山洞》78×53cm 2022年
方广智《复兴堂街景》78×53cm 2022年
方广智《天心兰汤村》65x45cm 2019年
方广智《傲霜侠骨》60×45cm 2023年
方广智《木垒羊圈》60×45cm 2023年
方广智《秀水奇林》78×53cm 2024年
方广智《黄姚古镇》78×53cm 2024年
方广智《广西秀水》78×53cm 2024年
方广智《广西秀水状元村》78×53cm 2024年
方广智《富川福溪村》78×53cm 2024年
方广智《广西勾蓝瑶寨》78×53cm 2024年
(来源:美术报)
画家简介
方广智,厦门大学艺术学院美术系教授、硕士生导师、美术系系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文物学会书画与雕塑专业委员会理事,福建省收藏文化协会名誉会长。
主要在高等院校从事美术教学和创作,业余时间研究古代艺术品,近十几年来以红山文化玉器为主题研究对象,深入系统地探寻红山文化玉器的文化及艺术价值,有多篇学术论文发表于国家核心刊物。
个人编著《红山文化玉器鉴赏》由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论文《红山文化勾云形玉器造型研究》发表于《美术研究》202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