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山花话重彩丨在传统色彩语言中寻找当代因素

“重彩”在古文献中写作“重彩”或“重采”。彩为采的俗字，二词出现的时间相近，其早期记载均见于汉代典籍《史记》《列女传》《盐铁论》等。《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载：“(勾践)身自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列女传》：“衣不重采，食不重味。”这里的“重(chóng)采”是指多种颜色的华美衣服。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论画体工用拓写》一文也提到“重采”一词。他说，丹砂、石绿、胡粉等矿物颜料，用“林邑、昆仑之黄、南海之蚁矿、云中之鹿胶、吴中之鳔胶、东阿之牛胶、漆姑汁炼煎，并为重采，郁而用之”[1]。并说“古画皆用漆姑汁、若炼煎，谓之郁色，于绿色上重用之”。如果将以上两种语义联系起来，便能了解中国古代“重采“的语义语境的转换。这里的“重(zhòng)采”指浓重，色彩鲜艳。

在现代语境中，重彩的内涵不断拓展，外延不断变化。重彩画是一个较为宽泛的概念，也是中国画设色的技法之一，和工笔画有着紧密的联系。“重着色”“着重色”[2]、天然矿物质、色彩多样、多次覆盖成为重彩画重要的语言特征。作为绘画门类“属于中国传统绘画的原发形态，随着时代和观念的更迭，在不同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创作阐述与风格”[3]。如今已经成为中国画色彩语言表达的重要载体。

20世纪以来，中国绘画经历了新文化运动的洗礼，曾先后陷入“东方与西方”“本土与异质”“先进与落后”等问题之争；新中国成立以后，随着“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政策的提出，中国画面临第二次重要的变革，这一时期以潘絮兹、于非闇、俞致贞为代表的中国重彩画家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顺应时代境遇之变，创作出一批重彩绘画的精品之作；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绘画观念的转变和人们对于天然矿物色这一传统画材的重新认识，当代重彩画的发展再次获得了无限生机。

在潘絮兹、蒋采蘋先生的倡导下，中国工笔重彩和重彩的概念成为中国画色彩语言的观念。潘絮兹先生指出，工笔是相对写意而言，重彩是相对于白描、水墨、淡彩而言，工笔重彩就是工整细密和着重于色彩。蒋采蘋先生提出，“重彩”一词是传统的工笔重彩发展和延伸出的新阶段。他们不仅在理论上探讨中国画的色彩观念，而且更在重彩画创作实践上为中国画的色彩表现开拓新局面。在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时期，中国艺术更多地吸收和借鉴西方艺术、外来艺术，在整个世界经济文化的大循环中，中国艺术在多元文化交流碰撞中向前发展，西方的色彩观、光影的塑造以及透视空间的表现，让中国传统艺术的价值标准和审美品位面临重新审视与再造的双重考验。

面对时代之变，如何处理好内部继承与发展、外部交流与互鉴的关系，我想应该从重彩画创作实践中不断汇集能量和寻找答案。在重彩画创作中，需要通过造型语言、色彩语言和表现手法以及作品表现的内容来传达艺术思想、情感和意境。对现实社会的体悟，知识体系的不断拓展和来自新事物的不断冲击，要求思想的解放和眼界的开放。在创作思维与绘画观念上，从传统绘画观念转向当代，需要从艺术审美和技法手段以及工具材料上不断创新，促进艺术作品品质的提升和境界的升华。重彩创作要求既有艺术语言的丰富性，又具有新时代的人文精神，即以创作思维和理念带动技法与绘画语言的创新，而不是简单地从旧技法到新技法的更新。

在材料及技法上重彩画有着更为自由、更接近当代生活、更能表达当代人的艺术审美和情感等种种优势。中国传统绘画以线为主要造型手法，线条有主次之分，不可造次。在传统技法上，工笔重彩也好，青绿山水也好，多以草色打底铺垫，再用石色层层渲染，或平罩或分染，以工整细腻不留笔痕为尚。无论用色如何浓重饱满，终不能夺去线的地位，最终必须受线条的约束。这样的观念和方法，逐渐形成一套程式化的绘画语言，是古代绘画语言的经典呈现。而重彩画的表现在线与色的表达上则自由了许多，甚至能够完全突破线的束缚，最大限度地发挥色彩的作用。在表现技法上，笔触形成的笔彩、色彩的薄涂和厚用强化了艺术质感，颜料的粗粒子与细粒子的对比变化形成了不同的美感。在使用工具上也不仅局限于毛笔和排刷，还用作肌理的滚子，撒云母的筛子，以及贴金银箔时使用的各种工具，绘画的方法和手段更加多样与丰富。这种状况催生了诸多新的表现技法与风格样式，因此在重彩画创作过程中，技法没有一定之规，只有无限的潜力有待于“重彩人”的不断探索。这种探索实践既能体现与时俱进的时代特色，又为传统技法注入新的活力。

正如前面所述，重彩画创作绝不等同于材料和技法的堆砌，无论古今中外，优秀的作品总是表现画家对客体对象观察体悟后的所感所知。因此，中国的重彩画应是用颜料(墨也是一种黑色颜料)、材料呈现出的有意味的色彩，表达的不仅仅是视觉直接可见的真实色彩现状，而应感受到色彩的情感和理想中的色彩境界，表现的应是中国人的审美追求和色彩的文化特征，体现中国传统色彩文化的可视性、精神性。从这一点来说，重彩更具有现代意义，更能自由地发挥色彩主体的创造性。相对于中国文人画，重彩画注重色彩的运用和审美，更能展现当代多姿多彩的生活，适应人们崇尚自然、自由的精神，这也是重彩画在中国能够获得新发展的重要原因。

目前重彩画的创作呈现出画法多样、色彩丰富的整体面貌。但除了新材料、新工具、新形式和装饰效果较吸引人外，在张扬重彩的艺术精神特质上还做得很不充分，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如一些中国重彩画作品日本趣味和西方痕迹明显的问题，我认为，要向一切可以借鉴和吸收的文化学习，无论是日本绘画还是西方绘画，但是学习他人之长的目的是回到本土，借鉴也不是照搬，因而不能迷失创作的方向。重彩画创作要具有中国风格和中国文化精神，应是我们努力的目标。

重彩画创作，首先应体现人文精神。以色彩语言表达精神气象，色彩语言的语义和传统色彩观念的结合，色彩的感知和自身的体悟相结合，创作主题和生命体验相结合。以自身生命的成长和生活的相遇、观察、思考、感受、感触联系在一起，是一种艺术创作中的有我之境；融入天地之间、融入“他”人之境忘我地去表达，充分无限接近“他”人的精神世界，追求自然境界达到无我之境。以有限的生命体验无限的自然运行规律，以有限的生命感受人性的复杂、丰富和多样，艺术的人文精神世界就会多元与丰富，并能走向崇高、辽阔。在大我之境中捕捉选择题材和创作主题，才能触及生命的本质和意义，创作才有启发生命、激励人生向美而行的价值。

其次，应体现时代精神。人类发展历史有序而漫长，每个发展阶段都闪烁着人类的智慧和文明之光。艺术作品也同样在历史长河中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它是时代的一面镜子，带有温度地展现着时代的精神气象。因此，在当下观照人生、关照生命活力的塑造，是新时代的艺术精神的体现。色彩语言的时代特征和特质，艺术家在现实社会的认知、见识都是鲜活的、生动的、有力的。当下的澄怀味象意义更为深远，若观照现实生活能吸纳天地之灵气、人间之烟火，通过重彩创作表现出的生命力量和文化力量是艺术的社会价值。

重彩创作的特征是以色彩语言来传达精神面貌和时代气象。各民族艺术家多以色彩绘画表现本土、本民族的艺术作品，因此重彩画创作的色彩语言更应强化民族特征和特质。深入挖掘民族文化的基因，在传统色彩语言中寻找当代因素，进行有意味的转化，强化色彩语言的传统内涵。以胶为媒介的东方绘画，如日本、印度和韩国等国家有许多共性的绘画因素，可以相互借鉴和吸收，但更重要的是差异性发展。中国绘画源远流长，在历史上产生过巨大的成就并影响到周边国家。如今社会形态、艺术观念和生活状态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要积蓄艺术的能量、蓄势待发，在把握东方艺术的区域特征优势和审美价值的同时，如何创造出具有中国灵魂和世界水平，更具国际影响力的艺术作品，是值得每一位重彩人去探索和必须面对的。

重彩画的艺术语言在近几十年中得到了充分的拓展，无论是绘画工具、材料上的创新，还是矿物质颜色的扩充，都大大丰富和多样。但是，作为创作者，不能迷失在语言的技巧和材料的丰富上，而应潜心思考创作本体的规律和人文精神、时代精神以及艺术语言特质的彰显，塑造气势恢宏的史诗性创作篇章。

（文/刘山花）

《仲夏》

97cm×130cm  纸本重彩

1998年

《清橙》

143×73cm   纸本重彩

2001年

《我们》

195cm×180cm   纸本重彩

2006年

刘山花

女，1970年生于西安

1989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附中

1993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中国画系

现为：

北京语言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副院长、硕士生导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重彩画研究会理事

中国工笔画学会理事、青年艺委会副主任

中国女画家协会理事

中国女子书画会研究委员会理事

（全国）教育书画协会，高等美术教育学会理事

北京工笔重彩画会理事

文旅部青联美术工作委员会委员

北京市美术家协会会员

CCTSS艺术文博专家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