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华文明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中国传统文化孕育了中国画这一优秀的民族艺术,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奠定了中国画的理论基础,形成了独特的审美观和创作观,使中国画屹立于世界艺术之巅,传承数千年。回溯和审视中国画史可见,真正有成就的画家绘画之精髓,在某种程度上说并不是形式,而是理念;不是语言,而是文化。中国画的不断发展不仅需要画家有前瞻性和引领性,还需要具有原创的作品和文化内涵,更需要哲学基础和审美观念的支持。大写意人物画家张宜的艺术理念和追求,正是围绕这一热点、焦点进行着不懈的努力与实践。他以自身向往的审美特质在大写意人物画创作之路上取得了成就,在当今画坛展示出不凡的才华。
打开新近收到的张宜的大型画集,其纵横捭阖的笔墨气势,意境雄阔、文思飞扬的大写意精神所汇聚而成的一脉洪流,深深撼动了我的心。画集中的第一幅画是《梅将雪共春》。两尊怪石、一双冬鹤、一树芳梅、漫天大雪,在这宏阔芳洁的一派天地间,高士韩愈踏雪寻梅,将身心同天、地、鹤、石、梅融为一体。画家以此引领观者步入画境,使其领略到昌黎先生当年的从政业绩,特别是他主张师承秦汉、提倡“文以载道”“文道合一”及倡导古文运动的历史功绩。
在画集第二幅作品《民族脊梁》中,画家以斑驳沧桑的笔墨绘写出两位抗战老兵到台儿庄痛悼抗日将领王铭章和抗战英烈的肃穆悲怆的情景:他们满脸的皱纹展现出沧桑的阅历,他们胸前的奖章闪耀着多年前浴血卫国的荣光,他们那肃穆的敬礼道出了对历史的追忆和对烈士的敬仰,再加上“悲怆台儿庄,恨绵半世长。但闻国难事,谁敢忘铭章”的诗句,将画家的心语、画作的意境、笔墨的精神、历史的追忆和现实的写照凝聚于一体,实现了中国画大写意精神的升华。
第三幅是指画《天吾一瓦 地吾一砖》。画家“以本愿师为原型”“以手为笔挥之”,绘出自身面朝里、背手捻动佛珠的沉思之状。画面虽以激情挥洒而成,但在天、地、人合一的大宇宙间凸显出一派沉穆幽雅、清静无为的气息,写出了画家心中的一片禅机。
在第四幅作品《学贯中西 文明启迪》中,画家注解为“辜鸿铭大师造像”。瓜皮小帽、长袍马褂、文明拐杖及腰带上的铜钱,手捻长须的动作、满脸沧桑的形象及怪异的眼神,绘出了这位民初怪杰。画家把这位既是坚守中国文化的老学究,又是学贯中西、文明启迪的先行者的精神要旨加以突出,使画面有形、有神、有趣、有文、有理、有史、有古意、有创新、有启迪效果,为弘扬中国画的写意精神掀开了一页新的篇章……
我看完张宜的画集,感觉幅幅精彩,特别是画集最后附录的《天籁》等工笔画和一些早期作品,令人看到了张宜学画初期所下的苦功,看到了他几十年来初学工细,打下用笔功夫之后又随心性突破重围,走上大写意之路并获得成功的情景。有着千余年传承的中国大写意画在其笔下犹如江涛澎湃,激流奔涌;犹如万峰高耸,直插云天。
一、气——沉雄厚重的气象气韵
张宜人物画中沉雄厚重的气象气韵是撼动人心的主要力量。他的人物画不以形胜而以气胜,不以技胜而以格胜。在中国传统画论中,几乎都将气放在主要位置,谢赫论画“六法”之一便是“气韵生动”,并且成为千年来品评绘画的第一要旨。而生活在不同时代、不同环境的画家画作之“气”,亦会在不同时代生发出不同的表现。张宜在大写意人物画创作中一扫文人画温文尔雅之风,在技法上成功实现了由勾线细描到大笔重墨的技法变革,而且特别突出了主观情感对笔墨的支配性作用,彰显了笔墨在写意人物画中的地位,把抒发炽热的真情实感、突出自己的独特个性放在绘画的首位。其笔力千钧,浓重的笔墨富含激情,如龙腾蛇舞、烟云翻腾,体现出一派超然物外的豪放气概。这种创作状态使他在心理上与精神上得到了释放和满足,使他的笔墨技巧和艺术才情展现得淋漓尽致,在看似漫不经心、奇肆狂放的状态下,达到了左右逢源、意韵俱生的创作效果。一幅幅写意佳作印证和重现了吴道子、苏东坡、吴昌硕等古代名家关于“笔所未到气已吞”“苦铁画气不画形”的绘画感悟和理论观点。
赏其巨作《竹林七贤图》,画家以奇特的造型、萧散的笔意绘写出七贤雅聚狂饮后醉态百出、傲世不恭的状态,配以闲散的琴书茶酒器具、逆风横斜直入画中的数枝墨竹,将魏晋文人的风骨与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画家题阮籍和嵇康的长诗,令人联想到魏晋时期的政治生态,深深感受到七贤起坐弹琴、薄帷鉴月、清风吹襟、孤鸿号野的萧散之气。在另一幅作品《王安石棋诗》中,画家以重笔浓墨绘出古柏的钢筋铁骨及气贯云天的气势。树下与僧人对弈的王安石亦以重墨绘出,与古柏形成呼应,再题上王安石的《棋》诗,令人从画面中领略到其不畏艰难、雄姿英发实施变法的雄心壮志。
张宜《明月几时有》
二、力——遒劲豪放的笔墨韵律
张宜的大写意人物画在“不求形似求生韵,根拨皆吾五指栽”的艺术追求中,充分展现了“以书入画”的写意笔法,体现出以线造型的表现力。他“以书入画”“书画同源”的造型观使大写意人物在“形似”的层面上摆脱了具象刻画的束缚,笔墨更具脱离物象而存在的立体美感,由此亦使依赖于笔墨的气韵和意境得以凸显。在其作品中,笔墨的临摹性和独立性相互依存、互为表里、相互支撑,画家将笔墨与创作情感、创作意境、美感韵律相融合,完成了笔墨与情感的注入,实现了意境的升华。
张宜出身书香世家,幼年时在祖父的亲授下学习书法,篆、隶、楷、行、草皆打下了良好的根基,后考入山东艺术学院中国画专业,在齐鲁名师的指导下学画习书,在“以书入画”的理念下对古代大写意画家的作品进行了专注的研习。在他的近作中,我们依然能看到徐渭草书入画的飞纵多姿、墨法的酣畅淋漓、造型的生动对他的影响,能看到八大山人秃笔入画的疏朗冷僻和吴昌硕篆籀金石入画的霸气遒劲对他的影响。更可喜的是张宜能学古而出古,在锤炼独到的用笔用墨功夫的同时,又将个人的素养、技艺以及西画素描、造型、光影等艺术元素入画,使画中溢发的英气、文气、才气、元气蓬勃而出,形成了当代画坛沉雄苍厚的个人风貌。观其《赠张旭》《满江红》《太阳初出》《孙子著书》等代表作,更让人加深了对其“以书入画”理念的理解。
三、情——解衣盘礴的创作激情
一个画家感觉的敏锐度,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其创作的意义与价值。在论及当下大写意人物画创作境况时,张宜认为,当下许多人物画创作经常是画家先打好素描稿,经过反复推敲,多次擦改,然后拷贝,再谨小慎微地沿着轮廓线描画……如此这般“雕刻工匠”式的画法,实际上已将人物画的写意精神消磨殆尽。只有随机应变的即兴的创作方能最好地发挥写意人物创作的最大优势,而“雕刻工匠”式的画法必然会以牺牲“写意”为代价,成为写意画家难以承载的负荷。清代画家恽南田说:“作画须有解衣盘礴、旁若无人意,然后化机在手,元气狼藉,不为先匠所拘,而游于法度之外矣。”张宜作画,往往以意领笔,情注笔墨,兴随意发。一天夜里突然醒来,他想起吴冠中的一段话:“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需要鲁迅。少一个鲁迅,中国的脊梁要软得多。”于是心潮翻涌,引发出一股强烈的创作欲望。但当时房内没有笔砚,他便用碗调墨、以指代笔,乘兴创作了一幅写意鲁迅像——以苍厚的墨韵、木刻般的线条刻画出鲁迅那坚毅肃穆的表情,直立的须发、深邃的眼神表现出其倔强的性格和强大的内心,绘写出鲁迅的文人正气与民族风骨。在《笑对鸟谈天》《西风一夜剪芭蕉》《酒后高歌可放纵》《我今欲借先生剑》《那闻高士飘然句》《僧敲月下门》《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等作品中,画家那种自由无碍的精神状态唤醒了笔墨间的律动。他将艺术化的生命际遇、特立独行的人格、率性畅意的表达方式融为一体,内在的那种毫无挂碍的心性自由和个性主张得以畅扬,又将这一切情感注入画作之后,表现出无穷的活力、张力以及动人的内涵。
张宜《僧敲月下门》
四、意——文采横溢的高华意境
张宜认为,集哲学、文化、技艺为一体的艺术理念才是大写意中国画的精髓,其蕴含了中国传统文化儒、释、道三家的思想核心:儒家重礼,讲求中和与礼仪之美;佛家明心,追求精神与灵魂之美;道家无为,倡导自然与无我之美。他以笔墨表现意境、以线条抒发情感,从而体现“笔墨当随时代”和“画以载道”的特殊含义。画家只有关注内心世界、体悟生命真谛、追求精神之美,方能通过中国画的表现形式创造出一种具有高华之美的精神境界。
张宜以儒、释、道哲学思想入画,以传统诗词歌赋入画,以自己对当今社会的感悟入画,既以古风古韵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又将“笔墨当随时代”的理念与社会现实相结合,实现了古典大写意在内涵上的创新,使作品更接近观者的审美理念。
《山坡羊·潼关怀古》是张宜的新作。画中奉命赴陕西赈灾的元代官员、济南人张养浩,以历史的眼光和怜悯的心态写下了散曲作品:“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张宜既画出张养浩提笔填曲之情景,又将全曲题于画中,强化了画作的内涵。
《阿一心灯》画的是张宜自身的感悟,大有文人画家大写意之高格。画中有六根线条、一个背面人像,几笔简略的干笔皴擦出一位禅师的背影。画家在虚灵简洁的画面一角题写“十方同聚会,个个学无为。此是选佛场,心空及第归”的诗句,让人从中领悟到人生的境界与追求。
综上所述,张宜大写意人物画创作的这些突出特征使其作品彰显了遗世独立的水墨精神,呈现出气势磅礴、壮伟沉雄、古朴高华、流韵溢彩四大审美特质。我相信,一个具有这些特质的艺术家必将攀登上更高的艺术之峰。
(文/李新平,山东省美协理论委员会副主任,来源:中国书画报)
艺术家简介
张宜,现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理事、山东省美术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山东省青年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并受聘为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培训中心研修班导师、山东大学艺术学院外聘硕士研究生导师、山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外聘硕士研究生导师、曲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外聘硕士研究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