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我在中央美院进修,当时中国油画界都在“补课”,研究油画语言的基础问题。当时靳先生对古典写实油画的边缘线和转折面的研究让我记忆犹深。靳先生给我们讲座的时候,讲他看席里柯的《梅杜萨之筏》,讲画中胳膊边沿线的转折的精妙,突然很感慨地说中国人没有空间意识,不适合画油画!
1819年席里柯画那张画时才27岁,70岁的老院长觉得自己还望尘莫及。欧洲写实主义的高峰确实是我们遥不可及的,如果按照那种思路去走,我觉得中国油画前途渺茫,年轻的我顿时悲从中来!
写意油画首先也是一个油画语言研究的课题,但应该更有中国文化自觉后的自信和自立。写实主义在西方其实早已是昨日黄花,在欧洲的各大博物馆中写实主义的巨作汗牛充栋,其实在印象派之后他们已经开始“写意”起来了。我参观过莫奈花园的工作室,从他满屋的中国瓷器和满墙的日本浮世绘作品中可以推断东方文化对印象派画家们的启迪和影响。在经历了一百多年的现代后现代的潮流之后,这一切都早已成了过往的历史。
在艺术已经多元化的今天,重要的其实是如何寻找最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写意油画不是个新命题了,从30年代留洋的第一代油画家开始就有这个情结,到罗工柳先生60年代明确提出,还有董希文先生的油画民族化提法,可以说是经历了从点到线到现在大面积开花的逐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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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2009年写过一篇《中国油画的写意情结与当代发展》的文章,在《写意岳麓》这一本书里面也有刊载。我在文章中追问什么是写意?什么是写意油画?什么是当代写意油画?前两个问题讨论非常多也很明白了,但是当代写意油画这个问题大家讨论得比较少,这也是我为自己提出的一个课题。刚才徐虹老师点到了要害,她说写意油画如果仅仅是风物抒情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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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人画有两个精神支柱:“道”和“骚”,“道”就是老庄哲学和禅宗文化,像王维、倪云林的“淡泊出世,和谐无为”。还有一个“骚”,就是孤愤,像徐渭、八大这些人,性狂放重抗争,接近表现主义,但他们在政治高压的文化背景底下不可能画得很直白,也只能隐喻,所以总体上写意文化都比较含蓄。当下我们讨论写意跟表现是一种什么关系,如果把写意和表现完全割裂开的话,写意的伸展空间、当代感就会出问题了。所以我在文章中还提出这么一个问题:写意在当代能否成为一个有独立性和伸展性,并具有开放空间的绘画语系?能否进入更高的,具有更大精神涵盖力的大文化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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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在研究写意油画的教学,包括自己创作的时候要面对如何“写意”的问题。“写”很好理解,从表象上看,像苏派的笔触都是摆的,或如古典绘画是重制作的、描摹的,中国有“以书入画”的传统,所以写是一种直指心性的、直书胸臆的表达。
“意”这个词比较内在和多义,比较不好说清。我看徐冰的访谈中他说程式化和符号性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很重要的特征,他在自己的创作中把这古老的智慧应用得很当代,这对我的启发很大。古代的芥子园画谱把程式化和符号性变成一种模式化和僵化了的东西,这曾经广受诟病,但任何东西都有两面性,关键看你怎么去理解和运用。
我们经过大量的写生以后,回头来想这种符号化程式化的表达,有一种很东方的含蓄方式,能够有种穿越时空自由表达的可能性。我这次画的几张画里背后用了山水的图式,但这种山水的图式完全是一种符号性的,不是一个真实山水,我把山水艳丽化,像盆景一样地当成一种文化符号,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进行一种时空转换和穿越,获得形而上的意义。但主体的人物形象我都有一个原型,避免概念化。还有造型和色彩的主观转换也是这个“意”实现的非常重要的手段,这些都是需要大家共同思考的课题。
另外我反对把油画的写意性简单理解成一种速写性,变成了油画大速写,因为把速写当写意在学术高度是难以成立的,起码是不够的。所以我觉得在研究写意的时候,不要只看表面的轻松,要有色彩造型笔意在形式上的转换与提炼,并有深层的思想观念和个性的融入,中国文人画从来就是特别注重人品和画品的内在修炼。
(文/袁文彬)
写生现场
(来源:艺汇)
画家简介
袁文彬,1968年出生于福建上杭县,1988年毕业于福建师范大学美术系并留校任教,1996毕业于中央美院助教进修班,2007年中央美院访问学者。现为天津美院教授、油画系主任,中国油画学会理事,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