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归一
——陈琦的艺术
尽管世界急速变化
如同云形之飘忽
但完美万物
归本于原初
歌声飘扬于变化之上
更遥远更自由
——里尔克《致俄尔甫斯的十四行诗，第一部第19首》
我将陈琦的艺术展，名之为“万物”，是因为从他的持续创作和展览中，看到了他对世界本源的好奇与追问。陈琦是我们时代的歌吟诗人，自由地行走在大地上，以充满深情的敏感去观察万物，从人文之物到自然之物，小至虫洞与水纹，大至云天与瀚海，乾坤鼓荡，物象交融。万象有来有去，有生有灭，而万物的原初则不来不去，不生不灭。在他的作品中，水与光，花与树，明与暗，点与线，物与形式方生方灭，以静止的画面将世界运动的瞬间凝固为永恒。陈琦作品中那些不规则的形与运动，暗含着世界的内在秩序，揭示了世界作为万物互联、不断变化的内在本质。
物之为物，究竟是何？《易·乾》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天上的白云、风中的落叶，清澈的流水，有自然之物，也有人工制造之物，大地上的一切都可以称之为物。事实上，物之为物，在于“物性”，即物与人的关系，即王阳明所谓“心外无物”，“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人类将物理解为某种特性的载体、人对其感觉多样性的统一、具有形式的质料。而艺术作品的真正作用，在于它通过对“物”的描绘向我们敞开了存在者的存在，艺术就是自行设置入作品的真理。
海德格尔认为，对于现代的本质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两个进程，就是世界成为图像和人成为主体的相互交叉。人们越是通过图像呈现客观的世界，越是突出了人的主体，有关世界的表现就成为人的表现。
《云图十之一》水印木刻 58×79.5cm 2014
作于2020年的《天上人间》，正值全世界遭受不可知的病毒侵害，莫名的恐慌与茫然笼罩着世界，但陈琦在封闭的空间中却心有大千，创作出一派生动的生命景象，历经百年的古建优雅耸立，水中倒映天上的云影，小鸟飞翔，树木葱笼，万物自由生长。在激水成孔的山石中，陈琦看到云的意象，在盛开的百合花中，陈琦看到水的絪蕴与舒展的生命意象。通过创作，陈琦将被表象的世界向我们敞开，万物皆可成为图像，“借此，人就把自身设置为一个场景，在其中，存在者从此必然摆出自身，必然呈现此身，亦即必然成为图像。”（海德格尔）由此，图像成为艺术家主体的表现。陈琦的作品，是广泛意义上的人与自然对话。他与自然和历史的对话是静默“无声”的，但充满了生命的张力和反思。在这一过程中，我们通过陈琦的作品感受艺术家面对自然的感受，与他共同进入自然。他笔下的“自然史”也是人类史，记录历史的手制书，寄托着人类希望永恒的遐思，但却为生命短暂的书虫所蛀，让我们在惊叹精美自然之痕的同时，反思“何为永恒，何以永恒”，体会到这些图像如同时间的简谱，记录了万物转瞬即逝的痕迹，充满了生命的节奏。作为版画家，陈琦非常熟悉刻划之痕、腐蚀之痕、印刷之痕、光影之痕，而一切痕迹皆是万物存在的世界之痕，由此，陈琦为我们提供了他对世界的理解，也为我们进入世界搭建了一个新的情感平台。
《一树繁华之二》纸本水墨 130×239cm 2024
陈琦的艺术反映了他对中国传统哲学“万物归一”思想的理解，也是对中国传统美学“虚实相生”理论的实践。美国艺术批评家格林伯格也认为，没有连续性，艺术就无法想象。“没有艺术的过去，没有想维持卓越性标准的需求与冲动，现代主义艺术就既没有理由，也没有正当性。”艺术作品的真实性及其成功首先还是个人的真实性和个人的成功。当代艺术来源于艺术家们对更为广泛的社会情境做出的回应，现代艺术的出现体现了艺术家个体与社会，心灵与自然的互动与对话，体现了工业革命时期整个社会所存在的渴望、紧张和价值，这正是艺术对于时代的抽象性表达。由此，美术史家夏皮罗认为，“每一种类型的抽象艺术，都不是在创造一种绝对的形式，而是赋予某些要素，不管是色彩、画面、轮廓还是图案，或者某种形式手法，以一种特殊而又暂时的意义。”
德国哲学家胡塞尔认为日常生活世界是生存的意义之源，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一个日常生活世界，它对于人生意义的产生具有基础性的价值。这一世界并非完全自然化、物质化的，它同时也是文明化、历史化的，积累了人类生活的文明进化成果。我们可以从中看到文化形态、符号形态、产品形态、意识形态等各种形态积累的意义结构，它们在生活的主体即现代人的互相关联和理解中获得阐释和意义。
《春江》(作品局部) 水印木刻 2024
李可染说“画所见，所知，所想”。按照阐释学的原理，人们在观看时，其原有的知识储备决定了其观看的“前视野”，影响了其观看。所以我们会说，有些人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有些人只能看到表象，所知所想影响了所见。
荷尔德林在他的一首题为《致德国人》的诗中唱道：
我们的有生之年是多么局促，
我们观看和计算我们的年岁之数，
但诸民族的年岁，
莫非有一只凡人眼睛看见了它们？
陈琦就是这样一位平凡的艺术家，但他在数十年的艺术生涯中获得了观看万物变化的深邃目光。我们在他的作品中看到他的灵魂在渴望中颤动，在光影中摇曳，在刻痕中穿越，超越了自我，进入历史。对于艺术家来说，最困难的，是在艺术道路的不同阶段始终以恰到好处的语言来表达。而陈琦则从版画的思维看世界，运用不同的媒介材料和语言，表达他对万物的感悟。陈琦的实践表明，中国当代艺术的理想，就是在持续的高质量的个性化创作过程中，呈现出真实的人生感悟与艺术表达语言，积累起中国艺术家对东方审美的视觉经验。
（文/殷双喜，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2024年6月）
陈琦作品欣赏
请横屏观看
《春江No.2》水印木刻 89.5×177cm 2024
《蓝》纸雕装置 67×87cm 2024
《红》纸雕装置 67×87cm 2024
《自然史》手制书装置 61×51.5×5cm 2022
请横屏观看
《般若》水印木刻 118.5×534cm 2022
《水图》水印木刻 60×90cm 2014
《云谷 No.3》纸本水墨 76×56cm×2 2021
《同甘共苦》水印木刻 43×66cm 2023
（来源：美术文献艺术中心）
艺术家简介
陈琦，1963年生于南京，1987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获学士学位；2006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获博士学位；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全国艺术硕士研究生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版画艺术委员会委员，中国美术馆展览评审委员会委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特聘教授，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参展艺术家。其作品连续获得第七、八、九届全国美展铜奖及优秀奖，第十三届版画展金奖及第五届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优秀作品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