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生长 —— 我与绘画的不解之缘
“绘画是一种无声的交谈，绘画作品所展现的是一种深刻的偶然的无法预测的也无法解释的现实，它最终能够释放出自己并揭示出它本身作为神话传说的虚构存在，一个展现内在结构的‘绘画的世界’。”这是《向着少女的时光-巴尔丢斯回忆录》里面的一段话。
绘画对于我而言，不仅是我的一个嗜好，也成为我最感恩的职业。它造就了我前半生的成长，教会了我怎样认识这个世界，怎样用图像的方式回应当下社会给我的感受，并指引着我去追寻人生真正的意义和价值。
求学
儿时邻居家的一位大哥哥，可以说是我的艺术启蒙。
看着他拿着铅笔在纸上快速的划拉，一幅生动的小人体就跃然纸上。这种随意的涂抹让六岁的我感到非常惊奇。我觉得他是我见到的最棒的画家了，我暗下决心，要画的和他一样好。在之后的日子里，身边的物品，甚至邻居家碗碟上的所有花样，统统的都被我画了个遍，我不知疲倦的到处寻找着眼睛里的新鲜感，来满足我的“欲望”。正是那一段美好的日子，结下了我与绘画的不解之缘。
（图1）《落日》13x13cm 纸板油彩 2001年
一九九五年，我从山西的小山村考上了稷山师范学校美术侧重班。在此，遇到了我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导师卫俊发老师，他说“我能教给你们的只是一些简单的技巧和艺术上的‘偏见’，真正的艺术在大自然里，向大自然学习吧，等你们在艺术上觉得枯竭的时候，就要投向自然，研究自然，世间万物将等待着你去索取，这时，你的艺术就会无穷无尽，永远有新的东西展现”。卫老师的这句话至今都是我艺术道路的标杆，它指引着我走到现在。
我的四年大学时光，收获最大的是画了大量的风景写生。都是巴掌大小，大概有五百来张，如（图1）、（图2），这种风景写生的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在我们山西师大有一位老教授张德录老师，张老师是一九七八年西安美术学院毕业的高才生，著名油画家。小学课本上有一篇课文《春雨》的配图就是张老师的大作，他同时也是山西师大美术学院的创建者，对山西的美术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非常幸运的在师大遇到了这样的好老师，我的这些小风景的进步是得益于张老师的倾囊传授，他教会我怎样观看色彩，怎样去感受、扑捉自然界不同时段季节的色彩变化，怎样体会色彩的精妙之美。四年的写生训练，使我对色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同时确定了我对油画独有的色彩美的艺术追求，也让我暗下决心要把油画艺术定为我这辈子的终生追求。
（图2）《医学院风景之一》15x15cm 纸板油彩 2004年
探索
二零零二年我大学毕业，远赴浙江来温师院美术学院（二零零七年升级为温州大学）工作，主教色彩和油画。在教学之余，继续着我的小幅油画写生，茶山乡野的美景被我尽收于画作中，乐此不疲。这种绘画状态大概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我突然觉得应该搞一些大创作了。但应该画点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刚好那年要回山西老家过年，当火车在家乡的土地上驰骋而过时，我异常的激动。“我要画这些土地！”就是这个在列车上产生的想法，一直支撑着我后来十多年“土地系列”的创作道路。这些土地系列的创作，起初只是满足我对故土的思恋，每当我在画他们的时候就会特别安然，特别踏实，有一种回到过去、回到童年的美好。
但随着一张张“土地”的诞生，我开始对这一系列创作产生了进一步的思考：“我描绘这片故土的背后到底在寻找什么？”只是我个人的怀乡之情的寄托吗？我笔下的“土地“应该是反应这个时代背景下像我一样千千万万的离乡人，对故土家园那份无法撕扯开的眷恋，是每一个中华游子对故土的依恋和怀念，是家国情怀的深情体现！如《浮晓》（图3）《回望》（图4）都是在这样的情怀下创作的。
（图3）《浮晓》180x155cm 布面油彩 2005年
“土地系列”我都是看着照片作画。长期对着照片创作很容易使一个画家逐渐的掉入到一个模式化套路里。一出手就知道结果，这对于画家来说非常可怕，这也是我后期创作中遇到瓶颈的主要原因。我必须突破这种状态，丢弃掉那些画面依赖的可掌控性和自以为是。我坚信，诚恳的，直面自然的写生是突破自己的最好法宝。
（图4）2017年度国家艺术基金结项成果《回望》800x150cm 布面油彩 2018年
再次回到写生是二零一一年，我有幸被选入中国油画院课题组，油画院组织大家来到山西右玉下乡写生，《今日破胡堡》（180x110cm）（图5）就是在那实地写生创作的，前后一共用了二十五天的时间。在这张作品上，我想做一次“土地系列”的突破。作品后来在油画院展出时，我发现和以前“土地”有很大的不一样，作品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和厚重，二十多天的辛勤劳苦好像都在画中，既有现场感受的抓取，又有内心寻美的挣扎。这时我才明白直面自然写生是何其的重要，我要让写生贯穿到我以后的所有创作。
（图5）《今日破胡堡》180x110cm 布面油彩 2012 年
提高
中国油画院课题组是中国油画院设立的一个高端学术团体，由杨飞云先生亲自主持，旨在秉持真、善、美的核心价值观和“崇尚永恒、弘扬经典“的学术宗旨，以寻源问道的学子精神追求艺术，传承经典，潜心创作。基于此理念，中国油画院集合了三十一位优秀的中青年艺术家以共同的情怀进行学术研究与创作。以独立之精神介入现实，面对当代；以自由之思想承接传统，召唤经典。在这个高端群体中，大多是国内油画界的名家名师，都是有成就的艺术大家，我能加入这样的团体，六年多的学习，真是莫大的荣幸。在此，我郑重的感谢杨飞云老师的提携和关怀，感谢课题组的老师和朋友们的关心和帮助。这段美好的学艺经历是我人生中最珍贵的回忆。
近距离的观看西方美术史的大师名作，是每一个油画人最为幸福的事情。多次与这些大师作品的近距离研摹与导师们耐心讲解，是我在课题组的最重要的收获，弥足珍贵。（图6）（图7）对于中国的油画人来说，我们对西方油画大师的学习，大部分都是通过画册和图片，这在某种程度上会导致对经典作品的误读，错失其精妙之处，难以体会艺术最为本真的“灵魂”特质。这是印刷品很难体现，因为他们经常会被被印刷品所呈现的“图式”或“理念”所遮蔽。只有在原作面前你或许才能感受其作品的真正价值，这也是我一贯主张。
（图6）在普拉多博物馆临摹提香晚年的自画像
其实回想一下，当翻看画册时，我们经常会被一些作品所吸引，停下来多看两眼，发现这张作品形式和色彩很新颖。于是我们如获至宝，认真研究，拼命的学习这些发现，但是学到手后，总感觉还是缺点什么？后来我在博物馆看到这张原作时，顿时感觉自己非常熟悉和每天认真研究的画作，如此的陌生。画面上的独特形式和漂亮的色彩已退而其次，反被那种神秘的无法言说的“场域感”所深深吸引，久久不愿离去。而且每次去看都会有新的东西展现给你，她在默默的与你进行一场深度的无言交谈，言之不尽，尽至心悦。
（图7）在德里斯顿参观博物馆与杨老师合影
那么，这些艺术上最为宝贵的东西，我们因为地域的限制，难道就无法弥补了吗？油画在中国就没法发展了吗？也不尽然，中国老一辈艺术家已经给我们指明了道路，到生活中去，到人民中去，到大自然中去。用自己的肉身去切身的体验生活，感受周遭事物的万象，带着对自然的敬畏之心投向自然的怀抱。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人类的社会生活是文学艺术的唯一源泉。文艺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生活可以而且应该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强调，我们要走进生活深处，在人民中体悟生活本质、吃透生活底蕴。只有把生活咀嚼透了，完全消化了，才能变成深刻的情节和动人的形象，创作出来的作品才能激荡人心。两个讲话都指出了社会生活、人民生活对艺术创作的源泉意义。只有不间断的“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我们的创作的作品才会有鲜活的生命力。那么这些作品就不会是流于表面的新鲜，画面样式和色彩翻新，他应该是带着某种社会责任和使命的视觉形象的呈现，是有思想深度和审美指引的表现时代精神的好作品。
二零一六年，东莞市十大重大美术题材的创作工程启动，油画院要完成一张《虎门国魂》（图8）的创作任务，当时石磊老师找到我说要一起把这张《虎门国魂》拿下来，问我敢不敢画，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从来没有画过这种主题性创作，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在石老师的鼓励下，我们把这个项目接了下来。《虎门国魂》是以虎门销烟的历史事件为主要表达内容，是中国近代革命史的开端，它标志着中华民族的苏醒与崛起。我和石老师都知道这件作品沉重的分量。
（图8）《虎门国魂》380x200cm 布面油彩 2016-2017年 （与石磊合作）
如何把这件作品画好，构思是关键。我们如何以图像的方式展现这一历史时刻的伟大壮举，选择什么样场面和氛围至关重要。为此我们大量阅读了这一时期的文献、媒体、影像资料，深入分析历史上那些经典的主题性美术作品。我们发现这些经典的美术作品所展现的不仅是那一段历史事件的瞬间凝聚，更重要的是凸显了人民大众对那段历史的期许和愿景。如达维特的《贺拉斯兄弟的宣誓》画面重点表现贺拉斯三兄弟出征前向父亲宣誓的庄严场面。意在宣扬英雄主义的刚毅精神和个人情感与国家利益的抉择关系。而不是表现故事的结局。达维特深知图像所展现的价值，他把故事发展过程中最为重要的矛盾点展现给观众，让观众带入长久的思索和两难的抉择境地。我想，这就是经典的伟大之处，他不是告诉你事情的结果，而是以图像特有的方式让大众参与其中自行判断。这就是经典作品的永恒价值，无论你身处哪个时代，只要你在观看，就会深陷其中。
基于我们对这些伟大作品和虎门硝烟事件的深入认识，最后我们确定了《虎门国魂》画面的表现场面和主题思想。《虎门国魂》这幅作品主要呈现了以林则徐为首的众多官员、官兵与民众，在黄昏时刻视察炮台与销烟的重大场面。在这幅作品中，主要人物安排到画面的中央中景的位置，画面以强化轮廓的浑厚手法和纪念碑式的呈现，来突出官员们在当时事件下的决断与气度。在画面右侧前方的林则徐以单个背影的角度来塑造，重点体现了林则徐面对强敌、不畏艰险、大义凛然的英雄形象与历史使命。在画面的海平面远方画有小岛，重点突出虎门军事要塞“金锁铜关”之意。总之，整幅作品以浑厚粗狂的厚涂手法，重点表现“虎门销烟”这一重要历史事件在人类历史上旷古未有的伟大壮举与中华民族反对外来侵略的决心和气魄！
后来，又独立主持创作了红色百年--内蒙古重大美术题材油画雕塑创作工程《国家的孩子》（图9），顺利通过验收，并获得专家的一致好评。
（图9）《国家的孩子》320x200cm 布面油彩 2020-2022年
表达
四十不惑的我对艺术之路更加坚定和明确，同时也体会到时间的珍贵，人生已过半，我不想按部就班的重复以前的老路，我要用画笔来讲述自己内心真正想说的，画出有感悟的作品。《光影人生》（图10）就是在这个节点完成的，起初我只想为自己画一张四十岁自画像纪念一下，构思前我有几个前提条件是不能动摇的，一是必须是现场写生，二是画面的景物都是与我有切身关联的，三是我的作品呈现的不只是现场写生，画面应该凸显自己对世界的态度和思考。鉴于以上三点前提我开始构思作品，直到有一天我在翻看弗洛伊德的微信链接时，一张弗洛伊德画室的图片进入我的脑海，构思瞬间有了，我要把我置入大师的画室中，进行一次跨时空的交流岂不是很有意思。
（图10）《光影人生》180x155cm 布面油彩 2019年
正是有了这样的绘画动机，后面的事情就顺利了许多。在此过程中，画面每进展一点点我都会非常的兴奋，我每天要干很多事情，除了对眼前的物像进行深入描画，我还经常更换面前的道具，因为他在这确实不合适，有时只有呈现到画面上才知道他真的不应该在这里，这时你不要心疼，果断处理，必须刮掉再来。很多人觉得，你不是自讨苦吃吗，可以放自己一马，可是，在我这里绝对是行不通的，我喜欢这种艰难的推进，较劲让我觉得时间过的充实和更有干劲，我非常享受这种绘画过程。因为我在大师的作品里面看到了这些品质。我想，在那些表面光彩又闪烁着耀眼光辉的经典作品面前，其背后都是艺术家用生命和鲜血默默付出而来的，这些伟大的艺术家用有限生命不间断的创造着一幅又一幅有血有肉的视觉艺术作品，在人类的历史文明长河中点亮一盏盏艺术明灯，照亮了人类文明的进程。在此，引用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一段话作为一个小结吧，“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艺术这回事，只有艺术家而已”，艺术家是艺术的根本，也许，贡布里希是要提醒我们，不要整天想着能够创造出惊天地的大作来，重要的是，要学会如何以一个艺术家的生活方式来看待生活、表现生活，这才是艺术的根本延续。
基于《光影人生》的创作体验，我又继续创作了《视·界》（图11）《择物志之乌合之众》（图12）这一系列的作品，在这些作品里我掺杂了一些更为大胆的想法和一些当下时效流行的视觉元素，这些东西会让观众觉得不舒服，但就是这些不舒服却让我异常兴奋和刺激，我想通过古老的绘画艺术来平衡与激发其中的矛盾关系，让观者身陷其中，自行抉择。其实我的这些创作像走钢丝一样危险，稍不留神就会全盘皆输，我感觉自己在冒险，对，是在冒险。
（图11）《视•界》90x23cm 布面油彩2019年
纵观美术史发展，每一种新艺术的诞生都是在那些伟大的艺术家的冒险和突破下实现的。塞尚用一生的实践和冒险精神打开我们当下视觉世界的另一种具有古典精神的和现实永远无法相交的平行世界之门；莫奈让我们认识了色彩在光的作用下的多层显现，他促进了现代光色体系的建立和完善；弗洛伊德用长时间的写生方式让我们认为对当下艺术的表达不只是有“行为艺术”和“装置艺术”，他使古老的绘画重新绽放出时代的光芒；而巴尔蒂斯引导我们回到内心、仰望古典，以朝圣的方式窥视人性与万物的神秘与不可言说之处。
（图12）《择物志之乌合之众》70x200cm 布面油彩 2022年
最后，摘录一段葛鹏仁先生所著的《西方现代艺术与后现代艺术》书中关于艺术的几个问题作为文章的结尾吧，让我们为了“绘画艺术”共同探索共同进步！
艺术的本质：
法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名言：“艺术是把真理性的东西带到世界上来”、“存在着的真理自行置入作品。”另一位哲学家霍克海姆认为：有一种共同人性和人类潜在所具有的希望成分诉诸一切审美行为。
艺术的性格：
赫·普菲茨指出：艺术具有双重性格，一方面源于“艺术自律”，另一方面源于“社会的本质”，美学和社会是艺术的“两种张力因素”。
艺术的使命：
著名的哲学家马尔库赛认为艺术有双重使命：一方面，它是对现存社会的批判；另一方面，它又是对解放的期盼。艺术承担着不间断地解放人类文化智性的重任，而人的潜力的全面实现是全部人类历史的真谛。
艺术的功能：
艺术与认识世界有关。艺术就是不断的“超越”、不断的“质疑”、不断的“冒险”。正如哲学家阿多尔诺所指明：“最完美的艺术也不可能与现实叠合。艺术具有超越性。不升华和超越就没有光芒照在世间众生和万物上面。”真正而伟大的艺术不是对现实的摹仿，而是对未来的启示性呈现，即是超越现实精神状态的，是感知未来世界和全新精神的一种方式。这种超越性、精神性，对于务实生存而不能自醒的人类是一种启示、引导、解放。
（文/程治国）
程治国作品
《融冬》135x46cm 布面油彩 2017年
《归途》70x200cm 布面油彩 2016年
《冬春的日子》180x155cm 布面油彩 2010年
《晴雪》155x180cm 布面油彩 2008年
《境土》155x1850m 布面油彩 2006年
《同辉》130x300cm 布面油彩 2006-2007年
《辰黙》150x180cm 布面油彩 2016年
《蓝眼睛》30x26cm 布面油彩 2014年
《夏日》50x60cm 布面油彩 2023年
《放晴》50x60cm 布面油彩 2023年
《守候家园》 60x80cm 布面油彩 2022年
《山野午后》 50x40cm 布面油彩 2022年
《丽水老街》60x90cm 布面油彩 2021年
《楠溪人家》40x50cm 布面油彩 2021年
《贡院街》 13x13cm 纸板油彩 2001年
《茶山的晨光》20x20cm 纸板油彩 2002年
《街景》13x13cm 纸板油彩 2001年
《几个树》13x13cm 纸板油彩 2003年
《画速写的男生》13x13cm 纸板油彩 2002年
（来源：云上美术馆）
画家简介
程治国，1978年出生于山西，2002年毕业于山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2006年毕业于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创作研究工作室，现为温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课题组成员，中国油画家学会会员，浙江省油画家协会理事、温州美协油画艺委会副主任。油画创作项目《回望》获得2017年度国家艺术基金青年项目资助，其成果纳入2019年国家艺术基金美术类成果运用作品。作品曾被中国美术馆，江苏美术馆等专业机构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