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美的再表现、再创造——致砂金(代序)
砂金,我的同道,我的蒙古族小兄弟!
当我哀乐中年时,你还是多愁善感的少年;如今我年逾古稀,你也已经是成熟的中年人了。虽然我们是两代人,但同饮着哈腾木沦—母亲黄河的水,同以鬼斧神工的阴山铸造我们的魂魄。
东京的马-红 1999年 130 x 160 cm
东京的马-绿 1999年 130 x 160 cm
你已经蓄起了美髯。有的年纪轻轻的画家也有一大把胡子,仿佛时尚,但我觉得往往只是累赘的败笔,而你,一幅和谐统一调子的图画,特别配上你一张蒙古人的脸,完全是蒙元时代忽必烈后裔的样子。
你出生在遥远的科尔沁草原,乃蔓旗一个军人的家庭,随着父母西迁到阴山麓黄河滨的包头。沙尘暴起来了,你的父亲,生成马背上的骑兵的刚烈性格,遭到揪斗便突然离去。
于是你的童年一片漆黑。
在沉沉黑夜,透出一丝光亮,可以抚慰你的心灵,那便是艺术!惟有艺术可暂时平息你失父之痛;惟有艺术,才是你一生的追求。
东京的马-黑驹 1999年 130 x 160cm
你性格内向,对绘画情有独钟。你有悟性,不拘泥于成规旧法,你不安的灵魂犹如一只被囚禁的鹰,急欲破窗插翅飞去。
砂金,我不知道你在乌海当知青的四年是怎么度过的。那里挨着西部大漠,空气里都缺少水份。你会做这样的梦:一片焦黄的沙丘之下,一匹马渐渐地渴死。
你终于考上了天津美术学院,但凡有学习的机会,你是决不会放过的。学成回包,虽然是市展览馆的专职美工,但仍有许多时间浪费在非创造性的琐屑事务中,幸而内蒙古师范大学妥木斯教授把你招去当他的研究生,从此,在妥老师的指导下,可以专心致志地从事油画创作,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实现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的愿望。
正红 2011年 60 x 80 cm
是的,人生的幸福,就是自由的艺术创造。正如马蒂斯的格言:“创造是艺术家真正的职责,没有创造就没有艺术。”
如何创造?门打开了,前面的路还长。
春雨 2011年 65 x 80 cm
你终于又一次抓住机会,在上世纪的九十年代,远赴日本任东京艺术大学美术学部油画第七研究室的研究员。东京艺术大学的校长是平山郁夫,你的导师是绢谷幸二;他的画我没见过,平山郁夫却曾多次到中国来,对丝绸之路的西域特别有感情,画过许多写生。日本明治维新以后,犹如古老的俄罗斯有了彼得大帝,向世界打开了窗户。日本的浮世绘影响了欧洲印象派大师,他们自己也早早引进印象派、野兽派而影响了日本艺术。我曾经拜托在日本当访问学者的文友,替我买腾田嗣治、罗奥、罗郎香的画册。后二位是法国画家,腾田嗣治二十世纪初活跃在巴黎画坛,成为“巴黎派”的一员,就因为他的线独到,(只不过是铁线描,还不是我们毛笔写出的千变万化的线条)日本有马蒂斯的学生。日本出巨资收藏欧洲大师的原作。砂金,我感到你在日本学习的收获便是开阔了视野,摆脱了中国学院派令人窒息却牢不可破的桎梏。你除了间接地广泛地领略欧洲现代艺术,日本画家重视民族传统、构建世界性和民族性结合的新形式及探索个性化自我,都是你四年寒窗研究的重大课题。如你的导师绢谷幸二,从意大利丹培拉艺术汲取灵感;意大利古代蛋彩壁画和日本岩彩有异曲同工之妙,加上油画色及综合材料,画面效果出众。你概括了老师的艺术实践,你自己也要这样画“色彩、造型及画面的统一结构,完成一种东方人的写意表现。”
从日本回国后,你的画中并没有日本画的意味,你要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你说:“艺术创造,实际上是破译未知的难题,是对主动选择的目标知难而进。一个画家毕生要努力做的事,莫过于对自身喜爱的艺术语言的追求、提炼、升华与完善。即不愿踩着别人的脚印走,不照抄别人,也不重复自己。”这就对了,砂金,即使你的老师是梵高本人,你也决不使用他的调色板。
夜 2012年 60 x 80 cm
砂金,回内蒙古故乡,是你又一次成功的选择。只有在故乡草原才找到你艺术的“根”。你画出许多作品,称为《春游系列》,其实应该称为《马的系列》。马,是内蒙古草原的精灵和象征。在童年的一片黑沉沉中,梦里一匹乃曼旗的白马,飞鬃疾驰而来,像透过黑色地平线的一朵白云,像一颗流星般的游弋的火焰;马是你心里的情结、艺术的图腾。抽象画大师康定斯基在他的回忆录里,写到他的童年,在德国慕尼黑,有一匹花斑马:“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用水彩画了一匹花斑马……”砂金,我相信你小时候也画过。而今这《马的系列》,从潜意识里升华的童年的马。 衍变无穷,既是草原上真实的马——三河马、乌珠穆沁马、突厥马、汗血马、蒙古马……又完全是不真实的抽象的马; 敦煌千拂洞里驮经的马;西部阿尔寨石窟蒙元工匠不经意的马……以及德拉克洛阿狩猎系列中的发怒的马;杜米埃笔下堂吉诃德骑的瘦马;夏加尔梦幻的俄罗斯那听提琴曲的马;表现主义者青铜骑士马克的纯蓝的马……博彩众长,你画出来的是你砂金自己的马。你画出超越时空的马的本质特征,似乎在执拗的狂暴激情中腾跃啸嚎。色彩在古代披头散发的炼丹术士的坩埚中四溅喷射。色彩的相互关系一旦纯化,物体便发出金刚钻一般的光辉,将生命之痛溶解在刹那的狂欢之中。
砂金,你的作品从笔触力度向量的概念转换;增强体积感是形式构成的重要一环;用油画表现物象的体积、量与质,让颜料的厚重显示时间的沉积。在技法上,必然使调色刀代替画笔,不是刷而是砌。这也正是我的主张。陌生化的间离效果,是当今审美的最新境界。
黑驹 2011年 60 x 80 cm
你提出“写意油画”的观点,很有创意。中国画中写意和工笔是两种不同的创作方法。中国文人画都是写意的。写意,就是逸笔草草,吐胸中之块垒。油画呢?虽可大笔头,你却经过层层叠加,绝非一气呵成,甚至局部的工笔都是必要的,犹如齐白石的大写意配精细草虫。所以我说,还是称为中国表现主义,具有广泛的世界意义。
砂金,话说的多了,文写的长了,我想就此打住。你即将再一次举办个人画展,再印一本精致的画册,我实在替你高兴。你自己说的,当今时代“艺术的崇高与世俗物欲心态的界限模糊”,希望你坚守这一方净土,将艺术视为生命,不要管它一平方尺能卖多少钱,不要管他职称职务或者拥有什么头衔,不要管它能不能获什么什么奖,因为正如一句老话说的:“人生苦短,艺术永恒”若弃永恒的艺术去追求人生的名与利的虚荣,是不值得的。
夏绿 2011年 60 x 80 cm
夜空 2011年 60 x 80 cm
清代墨井道人说得好:“古人能文不求荐举,善画不求知赏,曰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画适吾意,是一个画家的最大的幸福。
(文/许淇,丁亥年秋,于淇竹斋灯下)
画家简介
砂金(胡沙金),1955年出生于内蒙古哲里木盟,蒙古族,现任中国油画学会理事,北京当代中国写意油画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国家画院油画专业委员会委员、特聘研究员,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第四届油画艺委会委员,内蒙古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内蒙古艺术学院美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