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是视觉的,更是心灵的,它的创作并非只依靠人的眼睛,而更多地依赖人的精神。同样,中国画的意义也不仅仅在于视觉之美,而应该能够慰藉我们的灵魂。因此,画家的使命便是探寻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感动,从而传递出对自我和他者生命观照的光芒。在这个意义上,画为心之迹,心是万物的根源,一切水墨只是心的幻化。一画天地,万法唯心,画虽无言,但却胜于万言。
张宜,又号阿一。“一”者,包罗万象,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它可以是一根线条或一片墨色,也可以是一种图式或一种语言,抑或是一种体悟自然的方式,但在张宜的心中这却代表了一种艺术创作的心境。作画写山川人物,亦写画者之心。在他的艺术创作中,心为一切作画之法的本源。在心的主导下,无法之法乃为至法。因此,他的“一”是一种创作精神的本源,是一种心性无限自由的创作境界,这也正是中国画写意之万法的核心。在这种理念的指引下,他摆脱了笔墨图式与技法语言的束缚,进入自由的创作心境,营造出一种心性洒脱的超然之境。可以说,他的“一”实如石涛“一画”之理,意为作画过程的无限自由,一切都洒脱自如,万象都随心显现,一切都是其内在情感的折射。这种万法唯心表现出的心性之自然、灵魂之顿悟和身心之解脱,都给我们心灵带来了极度的震撼。
一方面,张宜的作品多在简约大气中展现出自然生命的张力,有着如交响乐般的强劲节奏,又有着如侠客舞剑般的快意情仇。他的笔墨语言纵横挥洒、厚重而苍劲,他作画一贯讲究以少胜多,画面具有纯净、朴素的至简之美。在遵循法度的基础上,他通过笔墨的酣畅挥洒实现着内心情感的自由宣泄。在他笔下,奇石古木、高士罗汉都呈现出朴拙豪迈的美感。他画松石梅竹,尤为注重画面的气势,强调纵横对比,线条稳健昂扬、墨色雄阔苍茫,于意在笔先、不似之似的创作中很好地表现出自然万物旺盛的生命力。在其笔下,不论达摩、罗汉,还是民国先贤,总能表现出人物的气质神韵,画面洋溢着一种扑面而来的震撼力。另一方面,张宜的写意精神高度自由,画中势如暴风骤雨、刚劲猛烈的笔墨气势,使他在人物画中注入了直抒胸臆、书写性灵的新鲜血液,展现出中国画写意精神的极度自由。他的人物画用线狂放有力,线条的动感和质感使画面充满了激情,墨色的浓淡枯润又蕴育出无限丰富的审美想象。他用顿挫自如的线条、满含情感张力的墨色大笔刷就人物形象,形成了笔随心动、心随笔动的自由之美。在挥洒自如的涂抹中,画面具备了洗却浮华、复归于朴的真情实感,使人物的生命情怀得到了尽情释放。
张宜 钟馗图
经历“十年磨一剑”的体悟,张宜笔下的钟馗已经成为一种精神符号。“豹头环眼虬髯翁,色正芒寒气如虹。杀鬼常留三分慈,英雄原本是书生。”钟馗是有相的,但又是无相的。正如张宜所言,钟馗虽为一种文化图式,但其更是一种精神正气。近年来,从图像语言到精神传达,从再现形象到表达心性,张宜从形式的约束走向灵魂的解放,最终实现了钟馗写意的高度自由。写钟馗之形,意在传其神,然欲传其神,必知钟馗之心。张宜画钟馗,不只是传其正义之品质和驱魔降妖的勇猛无畏,还常常表现钟馗作为凡人的率性、可爱和天真。他笔下形态各异的钟馗形象,多为红衣广袖、铁面虬鬓,手执长剑傲然而立,神情坚毅威猛、桀骜不驯,既有凶神恶煞之锐气,更有驱鬼伏魔之神威。他除了创作“钟馗嫁妹”“打鬼驱邪”“挥剑斩妖”等传统题材之外,又以丰富奇特的想象力扩展了钟馗图式的表现形态,通过把钟馗趣味化写意表现其诙谐、调侃、大智若愚的散淡状态,创作了《钟馗骂人》《钟馗消夏》等现代生活题材的作品。这些作品不仅表现出钟馗温柔、慈悲、呆萌、天真等饶有趣味的一面,还借助满含夸张、幽默的打油诗呈现出钟馗现实化、生活化的人情百态。这样一来,传统与现代、现实与浪漫的钟馗在他笔下实现了交汇,其创作的或幽默可爱或神勇无比的钟馗形象,具有了形象之外的情趣与神采。
张宜为人真诚质朴,行事自带正气和侠气,这使他的画也透露出一种敬畏自然和观照生命的气质。对张宜作品的审美品格,美术评论家张荣东说“他是在用画笔构筑着自己精神世界的桃花源”,这是最简单却又是最深刻的评价。在张宜的心目中,艺术的世界和自然界一样应该是无比自由、纯粹和宁静的。因此,他力图通过创作体悟生命,通过与自然的情感互动追寻灵魂的归宿。或者说,他的作品表现出的对自然和生命的顿悟感怀,有着明确的精神指引,这条道路通向无限自由的灵魂家园,通向他精神世界的桃花源。在这里,一切都回归了自然,回归了真实,回归了生命的诗意栖居。在张宜的画中,这种情怀表现为对天地万物的感悟和对生命本质的追问。他常画老者、僧人或孤鸟独立于天地之间,仿佛在感叹生命和时间的流逝,又仿佛在孤寂中沉思人生的悲欢。画中的一树一人、一枝一叶都有着强烈的生命气场,在孤独中勃发出生命的光芒,有着如八大山人般的生命孤独之思。唯其孤寂,方能纯粹;唯有纯粹,才显风骨。在他精神世界的桃花源中,画面中的孤寂如生命的沉思,又如喧嚣之后的沉静,传达出的是一种强烈而深沉的生命力量,这不是绝望而是希望,这不是生命的孤独而是回归真实之后的生命吟唱。
中国画的水墨语言本身就具有禅的意味。如果说禅宗追求个体生命的觉悟是一种修心之道,那么写意精神表现的心灵自由也是一种自我反省。中国画与禅本为一体,作画也是一种修行的方式,两者都是心灵的感悟。张宜常作佛禅修行题材,他曾画有《六祖撕经》《苦行僧》《罗汉图》等禅意作品,这些作品表现的人物静立自然山水、放怀天地之间,正是中国写意精神追求的自由状态。在这类作品中,他对禅画人物神态和服饰的描绘最为精妙,大笔挥就的线条干涩老辣,表现出坚硬、刚劲的强烈质感,具有厚重的金石气息,人物虽仅仅略勾侧影,用笔寥寥却形神毕现,形象极为洒脱。他用极具速度和节奏的金石之笔墨,表现出人物生动的神态,也传达出直指心性、意动天机的笔墨禅意。书法通画法,在本源上,张宜写意笔墨所具有的金石气息得益于他书画并行的创作实践。对古代书法的长期临习,使他对笔墨语言的驾驭渐趋自由。他的书法多取法碑刻的雄强、壮阔和阳刚之气,其尤为崇尚刚劲雄阔的运笔和结体,通过书法用笔和结体的自由变化,追求书法创作的心性表达。在书写的过程中,其结体和章法跌宕起伏,具有气势朴拙的个性,这充分发挥了书法和绘画相同的情感抒发功能,使作者内心的情感宣泄出来。所有这一切都使他的笔墨在洒脱和生拙之间,呈现出古拙厚重和风骨雄强的面貌。他还把书法用笔的坚实强劲、结体的稳重和雄阔气势转移到写意人物画的创作中,使其在书画线条之生拙和豪放互通的深度上不断走向自由,最终塑造出笔墨语言粗犷豪迈、雄壮朴拙的生动风貌。
张宜 巡山袪邪图
一片神秘黑暗的幽林中,在微弱光芒的指引下,一位行者踽踽独步……这是多年之前张宜所作的《阿一心灯》营造出的静谧、深邃而又孤寂的世界。这样一个神秘的天地,虽为想象之境,但却是他最为真实的内心所向。因为画中孤寂的行者正是张宜自己,这片天地正是他的心灵图景,是他精神家园的隐喻,也是他灵魂永远的归宿。正如评论家张荣东所说,“这片密林是张宜灵魂的神秘投影”。在这个孤寂的世界中,行者的虔诚与悲悯令人动容。这也正如张宜作画的写意精神,一切都回归灵魂的宁静与自由,一切都回归自我的本心。其实,行者并不孤单,因为他有自己精神的指引。黑暗中的那一线烛火在我们看来是微弱的,但在行者的眼中却是永不熄灭的心灯,它熊熊燃烧,不但照亮了前进的道路,也永远指引着心灵的方向。
(文/李峰,摘自《画界》2020年5月第3期)
(来源:中国书画报)
画家简介
张宜,现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理事、山东省美术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山东省青年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并受聘为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培训中心研修班导师、山东大学艺术学院外聘硕士研究生导师、山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外聘硕士研究生导师、曲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外聘硕士研究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