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光色的生命赞歌——品悟徐明华油画艺术的魅力

徐明华 镜前 布面油画 95cm×70cm 1959年 中国美术馆藏

探寻光色的生命赞歌

——试论徐明华油画艺术的魅力

色彩即思想。 ——列宾

任何一种艺术形式从无到有的过程都离不开外在因素和内在因素的共同作用。

绘画艺术的美，在于它能向人们传递情感。徐明华先生对艺术的追求是虔诚的，对油画色彩的表达是雅致唯美的，这源于他对绘画的挚爱情感，而这情感的表达、色彩的创作，更是他面对生活深度思考后的高度礼赞。

徐明华 着青灰色衣的女青年 布面油画 80×65cm 1982年 自藏 

一、

了解徐明华老师的油画，首先要提及油画艺术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的发展脉络与苏俄美术及教育体系在新中国美术事业的发展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油画艺术成体系、大规模传入中国早已有上百年历史，前辈大师为我们留下了数量庞大的油画作品，呈现了油画艺术在中国的蓬勃发展历程。自20世纪初，从法国、日本、苏联等留学归来的诸多艺术前辈对中国油画的多样化探索与表现做出了杰出贡献。其中，苏俄美术对我国油画产生了持久而深远的影响。早在30年代，鲁迅就曾介绍苏联艺术，徐悲鸿也对弗鲁贝尔等艺术大师推崇备至。50年代以来，先后有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数期俄罗斯大师班在中国举办。尤其是“马训班”,成为影响中国油画现实主义创作的一次重要契机，它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中国“土油画”的面貌，建立起中国高等美术院校油画教育的系统化体系。正如晨朋在《“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与中国油画》中所比喻，“马训班”像“园林植物上的嫁接作物”“两者嫁接，不仅成活了，而且产生出具有新性状的新植株”。

2013年，徐明华（后排右一）参加中国美术馆主办的“二十世纪中国美术之旅——留学到苏联”展览

与此同时，更有一大批中国艺术家远赴苏俄留学，进行更加系统的专业学习。徐明华先生就是50年代第一批留苏的老前辈里卓有成就的艺术家。他在留学多年的艰辛学习中，完全把自己置于浩瀚的“艺海”中探索，致力于把苏俄正统的油画色彩体系带回国内。回国后他躬身于艺术教育事业，用艺术实践与教学相结合的方式为新中国培养了一代代优秀的艺术家。

徐明华 三月 布面油画  95×95cm 1995年 中华艺术宫藏 

徐明华先生循着中国油画发展的脉络，身体力行地将现实主义画派尊重现实、重视写生的观点极为深刻地扎根在中国这片大地上，就像一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现实主义油画发展的缩影——为油画艺术从业者探寻原理、钻研规律提供了非常宝贵的途径和方法论。

二、

历经百余年的沉淀和发展，我国已逐渐发展成为油画大国，但仍非油画强国，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油画是一门立足学术传统的艺术，审美环境和视觉经验会对学术的研究高度产生极为重要的影响，而艺术判断标准的完善也是油画艺术发展的重要因素。当下中国油画的发展，缺少相对全面的学术高度，缺少能够引领鼓舞学术环境的旗手，也更加缺少成熟的专业评判标准。

造成以上现状的根本原因不外乎两个方面：一是方法层面的不完备，二是原理性的缺失。

我们都不可能无视这样的事实——越来越多的油画艺术从业者背离了艺术原理和正确的观察方法，依据视觉技术或图像照片，让构图、色彩等关键性艺术元素逐步成为未经思考的片段剪接，脱离了艺术表达的根本诉求。绘画一定要保持其独创性和唯一性，这是绘画艺术的根本价值所在，脱离独立观察方法，无疑会严重影响油画的持续发展，使艺术创造沦为流水线制造。是否运用科学的观察方法，几乎决定了艺术创作的最终成果是否成立，而是否采用与之有着密切联系的科学作画程序，也几乎决定了艺术家能否持续地实现稳定和高质量的艺术创作。

徐明华 阳台 布面油画 90×72cm 2002年

方法的缺失还进一步昭示了目前人们对于油画艺术原理知识体系掌握的缺失，原理实践和独立学术思考是支撑艺术家独立成长的根本，油画艺术中的规律和精髓特别需要健康的传承发展与融会贯通，并进一步结合我们已有的传统艺术精髓，更全面地带入中国当代油画艺术的发展当中。

我们参看徐明华先生的艺术成长脉络，则更加清晰地印证了这一点。

三、

(一)秉承标准

纵观徐明华老师的作品，在艺术风格上始终秉承着客观、精准的原则，是在空间、质感和色彩上对精微和深度的不断探索，而空间和质感的表达更多的是通过极其复杂、微妙的色彩变化来达成的。

徐明华的油画呈现出一种朦胧、柔美的情感色彩，这种色彩并非强调画面整体的强烈对比，而是追求一种别有情调的柔美和谐、雅致虚幻。首先，从徐明华油画构图及造型表现上，就能看到一种对物象表达的敏锐性与准确性，与他的油画色彩表现方式形成了高度的契合。其次，色彩与笔触总是分不开的。从徐明华的油画表现笔触上看，他善于使用一些小笔触，笔笔见形，又笔笔见性，形成了徐明华油画色彩表现的重要方式，体现出一种情怀的抒写。

回溯根源，早在留学时期，经列宾美术学院维夏尔金教授的指导，徐明华先生就对色彩有了深入的感悟，并完成了如《女大学生》这样的杰作。我们可以在这一时期的作品中看到艺术家对以人物为主的对象进行深入观察的精准表达，其生活化抒写倾向已有端倪。回国后，艺术家开始探索更为自由的表达，题材主要集中在静物和风景上，内容则朝着更加田园式的、生活场景化的角度持续深入。近些年，徐明华先生的艺术风格愈加浑厚天然。例如其作品《三个南瓜》依然保持一如既往的浑厚风格基础上，在笔触和画面气息上有了更多的内敛。明显交错的笔触开始柔和，点状的笔触较为明显。画面的块面感增强，边界开始清晰、明确，体量感更为坚固。同时，作画时间变长、遍数增多，不断的叠加造成了最表层的浑厚。这浑厚之下隐藏着无数遍的描绘，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一样，使得再平常的景物也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徐明华 女大学生  布面油画 106×70cm 1959年 自藏 

持续探索构图、色彩、组织形式的原理，秉承一套完整艺术标准，让徐明华先生的油画展现出一种极具个人风格的朦胧诗意美感。这种美感是他内心性情的真实写照，是他寄寓生活的浓浓情意，以及对笔下普罗生命的真诚礼赞。俄罗斯艺术大师叶列梅耶夫曾经说过：“好的画家每天至少要工作六到八个小时。”这绝非量化艺术家是否能够合格的时间标准，而是证明恒久的坚持与时间的保障是成为好画家的首要条件。徐明华先生做到了这一点，他从事艺术创作数十载，坚持以现实主义的方式保持着充实的工作状态，这是难能可贵的。

纵观油画艺术史，能够保持恒久魅力的画家及经典作品，无一不是在深谙艺术规律的同时保持着鲜活的探索状态。而徐明华就是最富有代表性的个案。

(二)善用方法

画家比其他人看到的东西要多，也比其他人看到的要复杂。——切宁因

绘画的重要性并不仅仅在于能够帮助我们看见并喜爱上色彩与光线，还在于它能发掘我们完全看不到的东西。只有通过画家的创作我们才开始发现并惊叹，为何从前我们没有发现这些。在绘画艺术中，这完全是由艺术家的观察方法决定的。

徐明华 庐山牯岭镇  布面油画 86×86cm 1995年

几乎所有人都热爱沉浸在大自然中，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发现那些看似寻常之物的丰富内涵与深长意味。丰富的造型题材可以蕴含在并不起眼的树林、街道转角或者田野尽头的天际线，这一切，都取决于画家的独特慧眼。徐明华秉承着印象派与俄罗斯现实主义的观察方法，并通过艺术创作将眼睛所观察到的一切都提炼归纳，这些在其多年来的艺术创作中都表达得足够精彩、足够微妙。

例如创作于1977年的一张20cm×28cm的《小静物》,他运用非常开放和概括的笔触，但并未牺牲色彩的丰富性。他的艺术世界皆是生活中的可见之物：鲜花、陶罐、各类金属、玻璃制品等。开合的笔触和交织的色彩关系使得整个画面奔放而又厚重。在其大量的花卉和风景作品中充满自由交错的绘画痕迹，这些笔触叠加出的轮廓是开放的。他十分看重对各种不明确的暗部色调的描绘，在背光中的静物或场景里有着尤为精彩的呈现，那些浑然一体的色彩表达和花朵细碎的光影闪烁是徐明华色彩准确性及对色调把握的全面体现。以色彩来造型，以色彩来塑造质感，是一位油画家熟谙原理和方法的重要体现。小到手腕上的一只手表，大到一个俄罗斯铜壶，徐明华通过错综复杂的色彩交织、对比来表现，尤其对微末之处的描绘，在陶器深深浅浅的灰尘上生动地体现了出来。

徐明华 螃蟹  布面油画 58×68cm 1986年 中国美术馆藏

王仲在一篇文章中曾提到，现实主义是人类最基本、最普遍的创作方法，甚至可以说是人类艺术最基本的创作方法，因为它最直接地紧扣着并解决着艺术的基本问题、艺术创作活动与客观现实生活的关系问题。(王仲《努力创造更好更高的现实主义——在南京百家金陵画展研讨会上的发言》,《美术》2006年第2期)客观来讲，现实主义是最能够贴合作者内心和观众审美的艺术题材。现实主义美术所涵盖的艺术规律和技巧最为全面，执着地遵从内心感受，执着地描绘目之所及，相信正是现实主义艺术的“真实”和“正视”持续感染着所有的作者和观众。

观察方法是艺术家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经由科学而客观的视觉提炼后，思想会赋予艺术创作鲜活的生命。

(三)领悟真谛

从事绘画的人都知道，画实容易画虚难。能够将虚实层次融汇到一个整体关系里，是呈现空间的绝佳方式。而徐明华能够掌握这套绘画关系，源自他留学苏俄的学术背景。苏俄有相对科学的绘画程序——从构思到选择绘画材料，再到构图、确定色调和小稿、勾勒描绘基本形体和明暗关系，最后进行细节刻画并完成作品。在原则规律中求创新，在规范的作画程序里探索个人风格，也是徐明华保持艺术生命的法门。我们对徐明华的作品细致分析，可以发现其极具个人风格的笔触一直保持着从松到虚，再到虚实相生的创作脉络。

徐明华 女青年半身像 纸本素描  80×56cm 1960年 自藏

如果说科学规范的程序和凸显个人风格的笔触代表徐明华先生将艺术创作的基础原理掌握得炉火纯青，那么,对于色彩的高超理解和把握则说明徐明华已深刻地领悟了色彩为油画艺术所带来的非凡生命力。

油画中最重要的是色彩，色彩是最基本的艺术手段。掌握色彩的方法就是学会观察，把色彩规律融入观察之中，在相信眼睛所见的同时又着力思考色彩的科学性，从整体着眼。油画将色彩置于方寸之内便可以构造形象。色彩的最高境界是和谐，关系对了，色彩就和谐了。对于画家来说，不存在最漂亮的颜色和最丑陋的颜色，只有最和谐的色彩关系。除了色彩关系，绘画过程中的多样性同样重要，突出厚薄对比、整体节奏等。画家的表达，要让人欣赏起来毫无倦怠，通过与众不同的画面气息净化人的心灵，让人感受到宇宙的深境。正如宗白华所说：“艺术的境界，既使心灵和宇宙净化，又使心灵和宇宙深化，使人在超脱的胸襟里体味到宇宙的深境。”

徐明华 天山下的村庄 布面油画 50×60cm 1981年 中国美术馆藏

《文心雕龙》中《物色》篇曾系统地阐述过自然景物的声、色与意境的关系：“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徐明华的油画营造出一种“人融入景”的意境，展现出人与自然和谐一体的画面情境，这得益于画家早期对中国传统绘画的学习，将其在笔墨、意境等方面的长处运用到自己的油画之中，行笔气脉灵动，极具书写性和艺术美感。徐明华的光色表达带有一种人文主义的情感特征，通过强化亮色场景与暗色主体人物之间的对比效果，展现出一种强烈的力度美感。正如海勒在《色彩的性格》中所说的那样：“如果与环境形成强烈的对比度，黑色便显得有棱有角而且坚硬。视觉上所感到的坚硬会传染到人们对黑色物体质量的揣测。”

“色彩的意义就像音符对于音乐的意义一样”,它是感性的、富有诗意的，是“油画的生命和灵魂”。徐明华的油画色彩不为功利所束缚，展现出对生活感受的真情实感，恰是一种对生活的赞歌。

徐明华 餐桌  布面油画 55×56cm 2002年 中国美术馆藏

赏读徐明华的色彩，那种自由感性让人心醉，是一首田园的诗，是一曲委婉的歌，这不仅是他对苏俄色彩深度理解的延续，更是他在色彩世界中寻找自我情感的重要体现。

四、

睿智、专注、真诚、毅力，是一位真正优秀画家的美德。

徐明华先生的艺术生涯跨越了大半个世纪，秉持着优秀画家的这些美德，始终坚持写生和以写生为基础的绘画形式来完成他的创作，常用自由、敏感的笔触与色块，用心追求色彩的表现。无论是在教学还是在创作中，他都同样坚持贯彻着这种精神，并把自己的宝贵经验持续传递，为中国现实主义油画的发展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

徐明华 向日葵  布面油画  61×73cm 2010年 自藏 

“回首走过的近半个世纪的从艺道路，亦非坦途。唯有对绘画的挚爱真情始终不渝，仍将引领我在生命的尚余时间里继续前行，追寻势所必然的境界。”

徐明华所说的这句话，何其睿智而又坚定。

在艺术道路上，唯有继续前行——势所必然，善莫大焉。

 （文/郑光旭，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与文献馆馆长，博士生导师，民盟中央文化委副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俄罗斯艺术科学院荣誉院士。）

徐明华 红米饭，南瓜汤  布面油画 140×170cm 1977年 南京四方当代美术馆藏 

徐明华 韩桥矿工——首创百日红的人们 布面油画 115×134cm 1978年 江苏省美术馆藏

徐明华 野兔与陶罐 布面油画  93×64cm 1982年 自藏 

徐明华 有石膏、青铜和陶罐的静物  布面油画 100×80cm 1994年 中国美术馆藏

徐明华 窗台上的瓶花  布面油画 66×50cm 2000年 自藏 

徐明华 池塘  布面油画 50×60cm 2006年 中国美术馆藏

徐明华 金陵石头城  布面油画  60×60cm 2007年 自藏 

徐明华 龟背竹 布面油画 100×100cm 2017年 自藏 

徐明华 人体速写  纸本素描 41×29cm 1958年 自藏 

 徐明华 老人半身像 纸本素描 59×42cm 1959年 自藏

（来源：AW艺术世界）

艺术家简介

徐明华，1932年生，江苏宜兴人。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油画学会理事、江苏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等。现为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江苏省油画学会终身名誉主席、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