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平原坦荡如砥,我的家在骑岸镇上,那里沟渠纵横却没有山。年少时,我对山的认知来自两本书,一本是《芥子园画谱》,一本是《醉墨轩》。
这两本书是教人画画的,《芥子园》偏技法,教人画山、画水、画云、画树……《醉墨轩》是明清到民国期间名家的作品集,过去的画册很少,得这两本书我如获至宝,每天对着书又描又画,不知不觉画几百张,拿给班主任洪老师看,“没有远近,没有浓淡”老师笑笑说,“也难怪,摩本是太刻版,照猫画虎能画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朝旭》&《交响》
再问,如何远近?如何浓淡?老师说他是教语文的,不会画画。山到底长成什么模样?老师给我一本《唐诗三百首》,他说,你去问古人。那时才读四年级,许多典故不知道,还有很多字不认识,老师一字一句给我解析,带我去拜会古人。
▲《细泉高引》
飞过镜湖,来到剡溪,我在梦里与李白汇合,进入一个迷离恍惚、光怪陆离的神仙世界:“千岩万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噫吁嚱”,随着李白一声惊叫,高标接天的青山和冲波激浪河川扑面而来。我与李白一同感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涛似连山喷雪来》
黄沙莽莽,胡天归雁。我穿越时空,与王维一道移步塞外,体悟“大漠孤烟直,但长河落日圆”的壮阔。我又随诗人隐居终南山下,享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从王维读到王之涣,再到孟浩然……无论是“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的大开大合,还是“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的精细刻画,都像灵魂附体,挥之不去。
▲《心境一如》
我也曾经试着用唐人诗意作画,在墙上、在地上,在各种各样的纸上,不说废纸三千,效果差强人意。见到也有三百,刘子美先生,才知道不仅要读书,还要走路,于是去长江边上看山。五山中最隽秀的山是狼山,,严格意高不过百米,义上讲,只能算是丘。尽管如此,我也激动不已,毕竟明白了深浅浓淡和平远高远
▲《山光凝碧》
入伍到北京,第一次打靶去西山,五里坨,横山如连,白云飞渡。子弹呼啸而出,立马山鸣谷应,余音不绝于耳,让人心惊肉跳。巍巍乎高山,我我不敢细看。再去这山望了那山高,转而拜长白而观云卷云舒,谒昆仑而悟世事沧桑,足迹遍布黄河以北的崇山峻岭。后来有人说,佘画有北方山水的雄强,这与我早年的游历不无关系。
庚寅岁初,找诗句题款,翻看稼轩词,读到“独坐停云,水声山色,竞来相娱”时倍感亲切。稼轩词里人与山水多有互动,“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辛弃疾醉眼迷蒙中,把松树看成了人,问树:“我醉得怎样?”恍惚中他觉得松树活动起来,要来扶他,他不耐烦的推推松树说:“走开走开!”在辛弃疾眼里,山水不仅有灵性,而且是可以互动的。
▲《溪山潇洒入吾庐》
庚寅暮春,我作湘鄂游,岳阳楼上,极目远望,湖水浩渺,长江奔流,青山如黛。默读《岳阳楼记》,感动于范文正公的真诚。遇到恶劣天气,他会情绪低落,害怕别人说坏话。到了春风和煦、阳光明媚的时候,他也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喜形于色。有人说他政治上不成熟,完全可以不说不写,但他做不到,即使受奸人陷害,被贬到邓州,仍要发牢骚,又给别人落下“把柄”。幸好有《岳阳楼记》,范公为山川立传,山川替范公代言,成就了他的“古仁人之心”。
▲《春韵》
“我见青山多妩媚”,就是“见山是山”。“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就是“见山不是山”。不是山是什么?是可以交流、可以感应的相对应的生命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两句诗结合起来就是“山还是那座山”,是注入灵魂、人格化了的山。
▲《山气日夕佳》
山河在胸,笔墨自然生动。画中有诗,风云皆可入画。中国画里有故事,需仔细品味,才能读懂。
(文/佘玉奇)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来源:韵乐荟)
画家简介
佘玉奇,江苏省南通市人,中国美术家协会原理事,江苏省美术家协会常务副秘书长(主持工作),江苏省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江苏省中国画学会副会长,江苏省美协山水画艺委会副主任,江苏省专家库成员。自幼随著名书画家刘子美先生习画,后受教于宋玉麟先生,亲聆过李可染先生教诲,问道于宋文治、魏紫熙、白雪石等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