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有许多艺术家与理论家讨论过艺术与幻境的关系。弗洛伊德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解释艺术的本质时认为:艺术家在创作活动时就是梦幻,是白日梦。与其同时代的荷兰后印象派画家梵高也说过同样的话,即:自己在作画时像个梦游者。意大利晚期哥特式画家塞尼尼则说“绘画具有幻想性……(创作者)借助于幻想的影子把看不见的东西变成像自然的东西一样并且需要用笔把它们固定下来,表现那种没有的东西。”并认为画家和诗人一样借助于自由创作“把‘有’和‘无’联系起来”。塞尼尼这里所说的“有”和“无”即是现象的和幻想的。
由此可见,无论是何种艺术尤其绘画艺术一定要具有幻境美,否则亦不会有“如梦如幻”这种对美好事物的形容和艺术欣赏中赞美之词了。
艺术幻境是艺术欣赏和艺术创作中不可或缺的心理境界,是意境品格的蕴含,是神往与游心的所在、所得,也是丰富想象力和创造力翅膀。艺术幻境是艺术家用心灵俯仰天地,游心太玄,观万化流行精神遨游。
艺术是艺术家用生命情调所建构的“有意味的形式”,虽来源生活,但要绝对的超越生活。要想不与生活同流,就要心怀天地,广思万物,打开艺术的理想和梦幻之门,开径自行,在生活的“有”和幻想的“无”中构筑起一座有机的精神津梁,赋予其有意义的生命意味。
因此,艺术幻境不同于其他形式的幻境,它是艺术家在长期生活体验后所激发的艺术意象在灵魂深处的萌动。譬如,我所创作《印象大别山》系列,都是我几十年来,从未间断过对大别山写生,对山川形象、人文地理的深入到神明幽深处的“或真或幻”。由于我常年深入大别山腹地写生,那里的山情水境,竹姿树影,风俗人情,常常萦绕于我的梦幻之中,活泼泼地,有一种恍惚迷离之趣。于是,我将梦境融入创作,就成了我今天的艺术品貌。这也是我至今常说的:绘画是写梦中的景,醒来的梦。这无意中契合了弗洛伊德的艺术家创作是白日梦之说。
彰往考来,我国哲学美学、绘画史上对艺术幻境追求的先辈并不在少数。首先,道家学说的建构人之一庄子首推梦境美学,在《齐物论》中他讲自己“梦为蝴蝶”的“自喻适志”之美,以至于梦醒,仍分不清是自己化为了蝴蝶,还是蝴蝶化为了自己,他称此谓之“物化”。
“物化”也是画家在艺术体验和艺术创作中所要达到的精神状态或者说是创作状态,只有如此,方能得意忘形,创作出造化和心灵妙合无垠的佳作。庄子自己也说他的文章是“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十分之九的寓言故事若没有丰富幻想力是难以做到的,只有将无尽的幻象和想象力“物化”为心中幻境,才能成为“卮言”无心而自然的流露,其“宏大尔辟”,汪洋恣肆的文风,无论是:“谬悠之说,荒唐之言”,还是“无端崖之词”都彰显着仪态万方之美,旷达古今而无与伦比,所以他才敢说自己“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拘泥于是非、世俗。
庄子是古典哲学领域追求和实践幻境美学的先驱者,古代神话故事创作者和以神话故事为题材的画家都具有幻境美学意识。在山水画学方面,古有米家父子的墨戏,近有黄宾虹的夜山水。米氏父子中小米——米友仁曾在《题潇湘图卷》中写道:“夜雨欲霁,晓烟既泮……余盖戏为潇湘写千变万化,不可名,神奇之趣,非古今画家者流也。”
所谓“写千变万化,不可名,神奇之趣”即是画家观物而后心中所产生的艺术幻境,所以,他才用“不可名”来形容心境。近代画家黄宾虹先生晚年的作品亦有幻境之美,众所周知,先生的变法是发生在“青城坐雨”和“瞿塘夜游”写生之后,雨中山水的奇妙和夜间山水的神秘,给这位七旬老人以幻境的体验,“蒙被酣眠打腹稿”更是让老人如“庄周梦蝶”般与自然山水“物化”,腹稿中“雨”“夜”山水的神秘幻化让老人绘画直逼化境。自此,画风自此一变,“黑、密、厚、重”,风格卓然,独立画史。
对于画家而言,艺术幻觉不是毫无审美经验和生活体验的一般幻想,而是深入地认识、体验生活或历经无数次的写生积累后在心灵留下地“或真或幻”的胸中意境。由于写生对象的天趣已深入骨髓,融入灵府,故能缠绵悱恻,于梦中流转,于笔下卷舒,于创作中忘怀,在如梦如幻中得意而忘形。如此,方能写象外之神,品味外之味,成就一种“超以象外,得其环中”的画境。
(文/王永亮)
(来源:创荣时代艺术中心)
画家简介
王永亮,1958年生,安徽人。现为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画山水作品数十次参加全国性美展及国际性大展。著有理论专著《中国画与道家思想》《中国山水画写生的传承与流变》(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类项目)。国家艺术基金项目《大别山红色文化系列组画》已结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