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锋辉的中国画写意作品,“松风在怀”“笔意墨韵”与“写生状态”系列创作,在语言质介与精神内涵上,不仅继承了中国传统写意画中的笔墨精神与意象之韵,而且融合了现代视觉范式与空间感知方式。特别是“松风在怀”系列创作,成为他践行中国画写意之道的实践成果与重要内涵。
一
在中国传统认知观念中,松树因姿态遒劲挺拔,其性执拗如生铁,其龄长青而茂盛,经冬而不凋,可以傲霜雪。因此,松树被视为百木之长,自古具有特定的精神隐喻与文化内涵。《论语》中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不仅将松隐喻为一种高贵品质,更是呈现出松树的挺拔、常青等姿态特征与意象特征。特别是当风吹过松林,细听松风,松涛阵阵、细而硬朗、疏而畅达,具有玄妙纯正的天然韵律,有“观之者,目为之明”“听之者,耳为之聪”的精神意象。因此,松风作为一种精神雅趣,不仅反映了传统文人士夫的某种精神寄托与审美意象,更成为传统中国写意画重要的图式符号与视觉媒介。
松树与松风,亦是马锋辉中国画写意创作中重要的主题与媒介之一。他痴迷于画松,孜孜不倦地与松结为挚友,抚松性、观松涛、听松风,十载如一日,有如挚爱于耕耘在自己土地中的老农一样,在笔意墨韵中寄寓着松的高洁、松的坚韧与松的延年之美愿。从早期的《石桥南畔第三株》到新近创作的作品《松风》,他的“松风在怀”系列,在笔墨语言上博采众家之长,并以现代视觉与空间范式,以大尺寸的鸿篇巨制形式,写尽松树的风华之姿与笔墨氤氲,画尽松风的渊渊其渊与浩浩其天,呈现出一种独特的中国画写意语言特征。
在写意图式的选择方式上,马锋辉始终从当下的现实视觉与经验感受切入,在时代的感悟与历史的自觉中,紧紧依托着传统中国画的写意语言媒介与审美特质,始终遵循笔墨法则中的“提按行止”“皴擦点染”与“起承转合”等笔墨内涵。无论是《丽松》《九里云松图》《松声云涛》《十里闻风声》,还是“万山”系列,其写意精神始终遵循着中国传统意象文化中“万物荐灵于人”的心物交融手法,但其在画面中的图式应用与语言选择,则并没有采用既有的传统公式化与符号化图式,而是画家通过大量写生积累,对现实自然松树及其承载的文化隐喻进行一种个人化的重新阐释,即松树本身在其个人经验范式中所呈现出来的精神化笔墨意蕴与意象化的写意情韵。
马锋辉 松涛 纸本水墨 70×140厘米 2022
二
在近来的巨幅新作《松风》创作中,马锋辉不仅融合石涛、潘天寿等传统诸家之法,而且以现代视觉与空间范式,形成参差重叠、数以万计的笔墨形态的“布阵”。巨大的画面空间中(纵310厘米,横1000厘米),除了松针、松干、松枝、松果四种意象的纵横交错与拱揖有情之外,几乎见不到一笔群峰列嶂与鸣泉飞瀑。然而,观者却能够在如此概括的笔墨意象中,通过画家对物象形态与笔墨意蕴之间的浑合交错、墨色的层层积染,以及精妙的空间设计与留白经营,感受到松树的风华之姿与平实之质;同时,亦在画家巧妙的现代视觉空间形态处理中,体验出宛然天地之间,山石巉岩,白云缭绕与松风鸣响的精神意境。
画面中特别引人细品的是他付出无比艰辛,至繁至密、纵七横八的松针,密密匝匝、层层叠叠的笔线交错,似有无尽密藏的秘境,亦如夏夜的群星闪耀。画家通过笔墨的浓淡干湿、正反欹侧、虚实聚散、参差重叠与反复交错的用笔,呈现松针的交错与堆叠。其间斑斑驳驳地透出闪烁的“光斑”与“气眼”,与浓墨的黑点之间,形成有如音乐中跳跃的音符,在巨大的画面空间中闪烁,衬托出松针执拗如生铁的清秀之美。作为观者,我们不仅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为了实现这种精神意象,而付出努力艰苦的痕迹,而且在感慨这种艰辛所换来“灵光闪烁”的同时,豁然发现这些无以言状、妙不可言的“光斑”与“气眼”,在媒介指向上却找不到明确的对象物,它是画家指向中国写意画中“有”与“无”之间混沌的意象结构与写意特征。这些由“光斑”与“气眼”凝聚的“灵光闪烁”,在马锋辉的作品中,不仅蕴含着画家笔墨意蕴与精神内涵中的“美”与“真”,而且还直接指向中国画写意之道的本质——真理的微光。艺术家曾宓认为:“使我吃惊的是,他竟能操作丈八巨幅墨松,构图大胆、笔墨雄厚,这种画作的难度不是一般能力所能掌握的。更让我高兴的是,他能把松的品像和气宇表现得高华不俗,证实了他的创作能力和他作为一位地道的中国画家的品质。”(曾宓《马锋辉辑评》,《中国书画》2006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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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锋辉 松风 纸本水墨 310×1000厘米 2022
可以说,马锋辉的作品《松风》,笔墨意蕴非常厚重,积累着相当的层次,一方面观者可以在氤氲濡笔的笔墨意象中,感受到他为了实现这种艺术理想而不妥协的率性;另一方面,在密密匝匝的笔墨积染中,如果没有画家苦心经营的那些斑斑驳驳的“灵光闪烁”,画面上数以万计的笔线对于观者而言,必然在视觉上浓得化不开。因此,画面中闪烁与跳跃的白点、黑点,作为画面笔墨意蕴中的“点睛之眼”,成为画中的气眼,是画家在中国画写意之道中自我经营与创造的结果。因此,马锋辉在其写意作品中,笔墨意象并不附丽于自然对象,也不强加于传统的图式概念,而是在笔墨写意的率性中,始终保持着一种理性与克制,并通过密集的浓淡墨色与虚实的笔线集合,反衬出斑斑驳驳的光的浓淡、虚实,呈现出“修条拂层汉,密叶障天浔”的一种交响乐般的视觉矩阵与生命意象,并构成画面的视觉组织关系与要素,以及笔墨意蕴自身呈现出的某种精神自足性。
艺术评论家郑宇民认为:“马锋辉画的松,不是玲珑精致的盆松,不是欹盖拥高的孤松,也不是傲霜凌冰的雪松,更不是虬髯苍劲的岩松。”(郑宇民《凌风劲节九里松》,《光明日报》2014年7月22日第12版)马锋辉在作品《松风》中的笔墨写意,纵横挥洒、气韵涌动,在视觉上给观者呈现出一种生命的雄浑之气,以及精神意象上的磅礴之感。其画面布局,有如现代摄像机镜头与全屏幕的视窗取景范式,把传统中国画群山巨壑间的松树之态,通过视觉与意象的“调焦”拉近,成为眼前之象,以突出松树枝干与松针,形成一种松风在怀的精神意象。
马锋辉 松如铁 纸本水墨 100×50厘米 2022
在二维平面绘画的创作中,为了有效地驾驭全画的空间意象,传统文人绘画多以桌面作为承载,画面尺寸受到很大的局限,哪怕是巨大的壁画,也大多都是采用直立的墙壁作为承载面。而马锋辉在作品《松风》中,为了驾驭巨大的画面空间,一改传统直立于墙壁的创作方式,以专门定制的巨大宣纸,平铺于宽广的楼内地面上,利用现代建筑的空间便利,以传统的写意方式与笔意墨韵直抒心臆。笔者亲眼见其在作品《松风》创作过程中,画家在三层楼之间反复上下,巨大的画面空间需要通过三层楼的距离,才能把握画面的笔墨意蕴与整体视觉关系。艺术评论家鲁虹认为:“一方面他基本抛弃了传统山水画固定化的图式语言,高度强调现场写生的观念,以探寻水墨表现的新可能性;另一方面,他又能有效借鉴西方写实绘画,如在画面图式,还有焦点透视、造型原则与构图方法的基础上,很好地发挥了传统笔墨的表现力。这的确是很不容易的!”(鲁虹《水墨与写生》)通过作品《松风》可以看出,虽然其应用的是中国传统的写意题材,但他并没有直接挪用传统程式化与符号化的写意图式,而是在现代观看空间与视觉感受经验的积累中,通过大量的写生积累,探寻符合当代视觉范式与个人特征的传统写意精神、笔墨意蕴,以探寻当代中国画的写意之道与精神内涵。
马锋辉 松云 纸本水墨 70×70厘米 2023
三
在中国画的写意创作中,只有具备了精神的主体性,才有可能通过笔墨意象“写我之心象”,使笔墨介质呈现出充分的表现内涵与生命精神,从而使画面形态在视觉上实现风华之姿与焕然之质;同时,只有具备了精神的群体性,才有可能实现对笔墨精神认知的广博与丰富,从而使中国画的写意之道呈现出有骨有肉、有声有势的笔墨形态与生命气象。虽然在中国写意画中,毛笔的笔线形态与现实物象的视觉差异非常大,但完全能够在中国文化的意象语境与叙述中,通过其精妙与丰富的笔墨意蕴与策略,构建笔线精微与自然物象之间在视觉感知经验中的内在关联,在精神感知上成为与现实自然平行的第二自然。早在谢赫“六法”中,艺术家就认识到笔墨写意作为一种语言介质与特征,已取代具象化的图像传递功能,成为中国画价值观念与精神内涵的第一属性。中国写意绘画中的笔墨应用,通过中锋、侧锋、偏锋、逆锋、泼、洒、破,以及提按、平动、绞转等意象形态,生成丰富的笔墨生态与精神形态,演绎出千姿百态与个性迥异的笔墨写意形态。在视觉感知上实现“即物深致,无细不章”的精微视觉体验,而这些写意性的视觉形态特征是现代硬笔平直硬质的笔线无法实现的。
马锋辉在“松风在怀”系列作品的创作中,一方面强调传统笔墨书写形态中的提按行止与起承转合,另一方面又注重水墨介质本身的浓淡干湿与皴擦点染,这是他对中国画写意之道的自我理解与个人转化,呈现出笔墨在创作中意象化的渲染与应用,从而在其笔墨应用中实现中国画写意语言形态的濡笔玄妙、素洁沉静与丰厚旷远的精神意象。例如在其《松涛》《丽松》《五棵松》等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画家在用笔过程中的墨气淋漓、湿濡葱茏与抒写心臆。在特定的画面空间中,画家的每一笔一画,都是通过笔墨书写方式“推理”与“编织”出来的。从画面中笔墨的势象可以明显地体验到,画家以“骨法用笔”的笔线形质,“编织”着松干、松枝、松叶的意象空间,形成浓淡、疏密、反正、干湿与主次关系;同时,线条与线条之间的形态关系和宣纸的“空白”之间,形成“有”与“无”、“虚”与“实”等归于特定空间中视觉形态关系的集合与互生,以及“虚实相生”的画面意象与视觉节奏。
马锋辉 松风 纸本水墨 100×50厘米 2022
马锋辉对笔墨意蕴与空间关系的应用,不仅是一种语言方式与表达技法,也是一种视觉素养与认知思维。从“松风在怀”系列作品可以看出,画家第一笔落在画面上,既是对画面空间主体的消解,同时也是对画面空间主体的重构。一笔一画在空间上随性书写,既是对原有画面空间结构的破坏,同时也生成着新的空间结构;这些随性而动、直抒胸中逸气的笔墨形态,随着画家笔触的不断叠加,它们就像发芽的种子一样,在视觉空间中不断蔓延与生长,它既指向表达的客观物象,同时又呈现出半语言化的视觉特征。黄宾虹曾说:“国画艺术的精粗、高下之分,就是笔墨变化之中,既是笔墨分明,又能浑成一气,既是浑成,又能分明,其中变化就透出造化的消息来。”(黄廷海《略论黄宾虹山水画的变与不变》,《艺术百家》2007年第8期)其“透出造化的消息”一语,真是目光深远且空谷足音。马锋辉强调中国画的写意之道,特别是笔墨意蕴中幽微精妙的精神意象,使得其从技法上进一步把握属于他自己的中国画写意方式与视觉特征,从而更加充分地实现在中国画写意之道中对智性表达的真实追求。
“松风在怀”系列创作作为马锋辉中国画写意之道的观照对象与精神主体,成为他重要的绘画母题与写意图式特征。无论是《十里闻风声》《松声云涛》《丽松》《五棵松》《松风》,皆以中国画的写意之道,结合现代视觉范式与空间叙事方式,形成“不必天风起,松多自有声”的笔墨意蕴与精神意象,使观者置身于巨大的画面之前,听松风、观松涛、抚松性。画面中虽无群峰列嶂之形,但在笔墨纵横中,感受到群松密聚、松多势众的声势浩浩之象,从而在巨大的画面面前,使观者体验到十里青松,浮云长风,产生一种“松风远自云中起,摇荡云光山色里”的视觉回响与松谷回音,以及“高松出众木,伴我向天涯”的精神理想。
马锋辉 劲松 纸本水墨 140×70厘米 2022
我们知道,马锋辉出生于人文荟萃、钟灵毓秀的浙江浦江,这个地方自近代以来出现了一批艺术大家:吴茀之、张书旂、张振铎、方增先、吴山明等。马锋辉于1985年考入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不仅能够耳濡目染这些先辈们的为人为艺,同时亦深受林风眠、潘天寿等先贤前辈的影响。美院的学习为他奠定了扎实的专业基础与深厚的文化修养,他的毕业作品《边地》,是当年浙江美术学院的优秀毕业作品,其后他长期在美术领域任职工作,又曾回母校攻读博士学位,美院与新浙派的艺术品格对他后来的中国画写意之道产生了深刻影响。他始终秉承着“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的中国画写意精神与艺术理想,致力于当代中国写意画的探索与思考。可以说,“松风在怀”系列作品,是他数十年当代中国画写意之道的践行与成果,他的这种中国画写意之道,成就了其不同寻常的艺术魅力。
(文 / 何先球,澳门科技大学博士研究生、北京财贸职业学院副教授)
(来源:美术观察)
画家简介
马锋辉,1963年生,浙江浦江人,中国美术学院毕业,研究生学历,博士学位。现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原秘书长,艺委会主任。现为中国美术学院特聘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西泠印社社员,一级美术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主要从事艺术管理、中国画创作、视觉文化研究和展览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