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画 > 正文

单应桂:生活给了我无限恩惠

来源: 文化视界 2023-12-13 08:23:27
听新闻


这里收入的一些写生作品是我从70年代初以后保留下来的,它记录了我艺术实践的足迹,和许多美好的记忆,它也为我的创作提供了宝贵的素材。它比单纯依靠相机更有亲切感,它的每一笔都注入了我对所画对象的艺术感受和情感。写生对一个画家来说十分重要,它本身就是经过了对生活现实的提炼和删简,已经是对生活艺术加工过的结果,通过写生锻炼了画家在繁杂事物中抓取最重要和最感动你的东西,提高了你在短时间内摄取对象的能力。下边我谈谈我几次下乡时的感受和收获。

1975年春节过后我到胜利油田去深入生活。我要求直接到钻井队去,油田领导有些为难,一是钻井队多数都是男人,一个女的去很不方便,第二还是因为我是女的,能否吃得这个苦,我表示了我的决心,最终领导同意了我的要求,介绍我到纯化前线32141钻井队去,因为那个队有两个开柴油机的女工,我可以和她们住一个屋。和队长一见面他就说你这套衣服不行,风一吹就透,于是给了我一套石油工人的又厚又笨的棉衣,缝纫机把衣服的里面和棉花都缝在一起,一条一条的肌理很入画,更重要是暖和挡风。还给了我个安全帽,立刻从外表上我和他们一模一样了,彼此的心理上似乎是靠近了一步,当然要让工人们认可我还要看我的实际表现。第二天我便和工人们一起早早地登上了一个敞篷的大卡车,往工地开去,顶着呼呼的北风再加上行车的速度更觉寒风刺骨,工人们叫我蹲下来风能小些,但好强的心终于使我没有蹲下,我不愿在第一天就让人家笑我不行。

我和司钻们一起爬到钻井台上,看着他们那种熟练自信,一副主宰乾坤的气势,我由衷的佩服他们。而我拿着速写本站在不防碍他们操作的地方,显得十分缈小和软弱,风吹的我趔趔趄趄,手冻的拿不住笔,只能带着手套画,画也画不好,泥浆直往脖子里灌,真是一付狼狈相。但工人对我十分的理解和宽容,渐渐地好了起来,我能一口气爬到井架的二层平台上,那已经很高了,工人们说:“单师傅不简单,从来没见过女画家到过井队,男的有,也不多”。这是他们鼓励我,我心里明白。

单应桂:生活给了我无限恩惠《再攀钻井新高峰》单应桂1975年作

为工人画肖像写生就可以在工棚里,那里很暖,有个大炉子。他们轮流着给我做模特儿,画时大家围着说说笑笑,渐渐的我们相处的融洽起来。

石油工人的活确实很苦,劳动强度大,工作环境是在四周无村庄的荒野里,一片无边的盐碱滩,连树都很少,只能看到一簇簇的茅草,文化生活更缺乏,生活十分单调,这群年轻工人,对精神生活的渴望是很强烈的。我的到来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点新鲜内容,我挂在墙上的写生成了展览会,有事没事他们都要来看看,这张是老张,那张是小高,指指点点嘻嘻哈哈,为他们增添了不少快乐。

一天,油田领导下达了任务,石油工人要文艺会演,每个井队都要出节目,于是他们井队的“秀才”们自编了一个忆苦思甜内容的独幕剧,工人们没演过戏,表演虽然很认真,但是太业余了,连我看着都直摇头。怎么办?我自告奋勇给他们当“导演”,天天晚上排练,工夫不负有心人,越排越熟练,也越有信心了,记得在剧中还插了一段类似地方曲调的插曲,使剧中有些变化,也更加活泼了。还没开始会演,我在井队已住了一个多月了,该回去创作了,只好告辞,工人们和井队领导不愿意叫我走。在井队的日子看到他们工作和生活的条件我问他们长期待在这里不觉得苦吗?他们说:“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我们的家,习惯了”。“煤矿工人比我们更苦,我们曾到煤矿的井下参观过,一对比我们很知足了”。他们个个热爱油田,非常团结,我刚到油田时看到一个工人头上臂上都包着纱布,眼睛肿着,别人告诉我,有人到油田偷油,他为了保护国家财产被小偷打的,他们的勇敢行为令我佩服。走近了这些可爱的人,在他们身上看到许多闪光的东西。

回来后以我这些朋友为原型我创作了《再攀钻井新高峰》(工笔重彩)。

一天钻井队的队长和书记来济办事,到省艺术馆来看我,一见面就向我报喜,说:“你导演的小戏在油田工人会演中得了一等奖,我听后就像我的画在美展中得了奖一样高兴。在油田虽然时间不长,但和石油工人们的友谊使我永远难忘。

单应桂:生活给了我无限恩惠1986年夏单应桂在青海

1986年暑假在儿子秦镜的陪同下,到了久已向往的青海高原写生,为了适应高原气候,先在西宁住下。真巧,正好碰上王学仲和他的弟子们,在此认识久闻大名的王先生十分高兴,他是中央美院的高班同学,还是我的大学长呢,于是我们便结伴而行,有时由于采访的目的不同也可分散活动。

大高原太壮阔、太美了,青海是个多民族聚居的省份,藏族、撒拉族、土族、回族……形象服饰、风俗各有不同,朴实而健美,一种强烈的作画的欲望,难以按捺,始终兴奋不已,在青海工作了近30年的王广才是我山东艺专的学生,一直陪伴着我,他熟悉这里的一切,使我少走了许多弯路。

一天我们去访问藏民杨本加,他非常热情的请我们进他的帐篷,本加的妻子虽已中年却十分健美,他们有五个“西毛”,即女儿的意思,还有一个六岁的小儿子,他们的帐篷在公路边上,帐前一匹棕色马在悠闲的吃着草,旁边还停放着一辆摩托车,虽然他们仍保留着原始的生活方式,比如她为我们烧奶茶时仍在烧牛粪饼,但摩托车在这里出现也说明了藏民生活的大变化,杨本加很机灵,看我们是开着车来的,就找司机搭讪,最终司机给了他一些汽油,本加高兴的笑逐颜开。帐篷内卫生条件尚可,但是在锅台上放满了烧火的干牛粪饼,粪饼上放着筷子和碗,这使我们的司机不能忍受。奶茶烧好了,女主人拿碗在藏饱的角上擦了擦便给每人盛上了一碗,笑着双手递到我们的面前,那样热情和虔诚,我赶忙接过来放在嘴边喝起来,回头我满意的看到广才和我儿子也都喝起来。说真的我不太喜欢奶茶那个味,但是不喝将是对他们极大的不尊重,绝不能拒绝这份情意,他们夫妻满意的看着我们边喝边聊天,之后我又请她教我如何使用“火皮袋”,这是一种用牛皮做的用来扇火鼓风用的工具,渐渐的他们就不把我们当外人了,我们边谈天边画画,还拍了不少照片,本加说你一定把照片寄给我们,于是他写下了他另外一个固定的地址,一直到日头偏西,我们像老友一样不舍得分手了,当我们乘坐的汽车启动时,我看到夕阳下碧绿的草地映衬着白色的帐房,美极了,杨本加一家老小相拥着站在帐前久久的向我们招着手。

单应桂:生活给了我无限恩惠《高原的诗》 单应桂

以后我们又到了循化县的撒拉族居住地和互助县的土族之乡。我们一路走、一路画。这万古高原,这恢弘而雄浑的气势;这多彩而纯朴的各族儿女,这一切让人不能放下画笔,不能不将这激情画下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暑假将尽只好恋恋不舍的回到教学岗位。回来创作了《高原的诗》、《捻羊毛》、《藏女》、《八月的文都》、《母与子》、《饮马》等作品。沂蒙山是我去的次数最多的地方78、79、82、84连续四年去了沂水蒙阴等地。这里的老乡忠厚纯朴,生活习俗、衣着发式都接近我生活过八年的菏泽地区,当我提着行李走进沂南县的岸堤村时,一股好闻的草木灰味扑鼻而来,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好像回到家一样,记得抗战胜利时,在农村生活了八年的我,回到济南,下了火车走进街巷,看到几乎每家门前都放着一个煤球炉子,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刺鼻的煤烟味,使人头疼。我很长时间适应不了,时时怀念着农村做饭时的草木灰味,因此每到农村首先便闻到这亲切而熟悉的气味,觉得比城市中那种呛人的煤烟味好闻多了。

村里大队部旁边有间仓房,队长将里边的杂物搬出,便是我和屠国瑛的卧室了。熄灯后仰面躺在床上,看到屋顶破了个洞,月光照了进来,国瑛是在上海长大的姑娘,她不习惯这条件,有些害怕睡不着,而我因为有过这种经历只要钻进被窝不冷不热就会安然睡去。

第二天我们开始工作,熟悉环境,拜访老乡,帮大娘推碾,为大嫂烧火,不几天便和东邻西舍混熟了,我们身后总是跟着一群孩子们,他们像慧星的尾巴一样我们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变成了村内一景。为了给老乡画像,我们想了一个“招”,凡是给我们做模特的人,我都给他拍一张照片送给他,这一下传开了,因为那时农村照张像很不容易,有的老人一辈子也没照过像,这样我们便不愁找不到模特了。不久我们住的房间的墙上便挂满了各种画像。

单应桂:生活给了我无限恩惠单应桂在沂蒙山区深入生活为农民画像

为了不使被画的人过于紧张便一边画一边和他(她)聊天,又了解了情况、熟悉了人物,又收集了素材。他们给我们讲打日本鬼子的故事、讲岸堤的抗日军政大学,讲推着小车支援前线的故事……。

要回济南了,老乡们恋恋不舍,一群青年人送我们到汽车站,谁知我们上了车,团支部书记公茂富也跟着跳上了车,流着泪怎么劝也不下去,这样车开了,他一直送到我们县城。

此外我和鸥详、周思聪等人还分别到了沂水县、蒙阴县、孟良崮、岱崮及桃墟公社吉宝峪大队,鸥详、屠国瑛,周思聪都是勤奋和颇有成就的女画家,她们不怕艰苦,全心全意到生活中去,他们对人民的爱和对事业的挚着都深深地感动着我。老解放区的人民都亲身经历了战火的考验,许多农民都曾抬着担架抢救伤病员,推着独轮车跟着部队走了半个中国;更有许多的妇女夜以继日的做军鞋、摊煎饼、洗军衣、救护伤员,当他(她)们讲起这些往事时是那样自豪,听到这些故事,一幅幅参军、战斗、支前的画面像电影镜头一样展现在我面前,沂蒙山区的人民为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付出了血的代价,这种精神感染着我,作为一个画家必须有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去表现这可歌可泣的历史。《沂水欢歌》、《山村妇女组画》、《参军图》开始在我心中萌动;而《逃亡——童年的回忆》也开始升华,清晰起来。

单应桂:生活给了我无限恩惠《参军图》单应桂

四去沂蒙山的经历、体验,引导我的创作思路走向一个更关注民族的灾难兴衰、更关注人民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我从一个爱幻想爱激动,只是被动的被生活感动的青年画家,在思考问题上更成熟了一步,更有自己主观思维了,关心的事物和视野也更加扩大了。沂蒙老区人民的苦难一下子与我童年的苦难交织在一起了,个人的一切与祖国和人民的命运不可分离。于是开始想画一套“往事”系列组画,当我背着画夹淌过沂河时,我似乎看到妇女们曾在这里为战士洗军衣,当岱崮山下的老农(一个转业军人)向我讲他佩戴红花新婚妻子牵着毛驴送他参军的情景,讲到老母亲远远地用衣袖擦着眼泪,他眼睛也湿润了,他说:“日本鬼子打到咱家门口了,有血性的男人就要拿起枪上前线,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啊!”这是我《参军图》最早在构思中出现的“妻子送郎上战场”的主要形象。

这是我在生活中受到的教育。如果你热爱生活,亲近生活,生活就会给你丰厚的回报,我的“往事系列”《做军鞋》、《逃亡——童年的回忆》、《参军图》、《沂水欢歌》等构思都是在这里萌发的。生活给了我无限恩惠,这恩惠将使我受用终生。

(文/单应桂

(来源:单应桂艺术基金会)

画家简介

单应桂:生活给了我无限恩惠

单应桂,1933年出生于山东济南,祖籍山东高密。1949年参加工作,任新华书店编辑部(后为山东人民出版社)助理编辑。1956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受业于叶浅予、李可染、蒋兆和、李苦禅、刘凌沧诸先生。从事美术工作60多年,创作了大量美术作品并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美术人才。现任山东艺术学院教授、山东文史研究馆馆员,山东省美协顾问、中国女画家协会顾问,山东女书画家协会顾问、山东女书画家协会终身名誉主席。历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山东省美协副主席、中国美协年画艺委会委员等职。1988年和1995年两次被评为山东省专业技术拔尖人才,山东省“三八”红旗手,1994年被国务院批准享受政府津贴。

[ 责任编辑:窦静 ]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