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思写意”七〇一代中国画学术研究邀请展
【展览题签】
吴为山
全国政协副秘书长·民盟中央副主席
中国美术馆馆长·中国美协副主席
【学术主持】
王雪峰
中国美术馆研究馆员、民间美术部主任
北京大学—中国美术馆博士后导师
【主办单位】
中共海州区委宣传部
海州区文化体育和旅游局
江苏海州文旅集团
【承办单位】
朐山书院
朐美术馆
【开幕时间】
2023年11月18日
(周六上午10点)
【展览时间】
11月18日——12月18日
【展览地点】
朐美术馆
书影
参展艺术家
(按年龄排序)
前言
“写意”在今天中国画话语体系中是指中国绘画的一种技法形式,并由这种技法形式而形成一种“画体”名称,和它相对应的则是“工笔”。很显然,“写意”的名称是从文人的视角出发而形成的,北宋苏东坡等人倡导士夫画,贬低画工画,他提出“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在这种文人绘画思想指导下,后世文人绘画发展疏离追求形似的工匠制作,进而追求绘画之中“意”的表达。文人善书法,在绘画之中书法用笔必然会体现在绘画之中,元赵孟頫总结书画用笔写到“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须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从“书画同源”到“以书入画”,赵孟頫揭示了书法用笔是文人绘画最重要的技法基础,文人画是写出来的。元代倪瓒进一步推动了文人画理论发展,他在《跋画竹》中写到:“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岂复较其似与非。”这里强调了以“写”为技法,抒写胸中之“意”。在此,写胸中之意已经成为元代文人画家的绘画追求。元汤垕在《画鉴》中开始用“写意”一词描述画体,他在表述所见东坡墨花时写到:“墨花凡见十四卷,大抵写意不求形似,”后在《画论》中又专门论述“写意”:“写意者,慎不可以形似,求之先观,天真次观,笔意相对,忘笔墨之跡,方为得趣。”标志着“写意”逐渐从技法形式成为一种画体,并沿用至今。
那么“写意”是如何生成为一种文化表述的呢?从现存的西周金文中的“意”字(图片西周金文请看此稿末尾)的字型的构造可以看出是在“言”(图片商殷墟甲骨请看此稿末尾)字基础上的加了个圈,也就是“语言不能达到的言外之音”的意思,《易‧系辞上》中孔子说:“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即是指文字不能完全表达语言,而语言不能完全表达全部思想内容。“意”是文字和语言不能完全表达的,只能靠心去体会,并发自内心,后在秦人书写中“意”字逐渐衍变为下心上音的组合,“意”字写法才固定下来。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解释“意”为:“从心察言而知意也。”“意”不可言传,由心而生,因而与表意相关就产生了“写意”一词。在《战国策》中赵武灵王评周绍说“危足以持难,忠可以写意。”这里“写意”即是表露心意的意思,已经和后世绘画之中的“写意”内涵相似。北魏高閭在《至德颂》中写到“文以写意,功由颂宣。”南朝梁·江淹在《丹砂可学赋》中有:“拟若木以写意,拾瑶草而悠然。”在唐诗中“写意”一词更是常见,李白诗《流夜郎永华寺寄浔阳群官》“写意寄庐岳,何当来此地。”在北宋文人画出现之后,“写意”一词是从文学性的描述中开始转向了绘画,进而形成“写意”技法和画体。
中华民族非常注重物和心的关系的探讨。儒家的心性论,庄子的逍遥游,禅宗的明心见性,都强调了“心”的重要性。也就是我们作为人的组成,在肉体与灵魂之间,在身与心之间,心是决定生命层次或境界或是自由度高低最为决定性的因素。而“写意”正是表现内心之意,它是符合中国传统之道的。“写意”的评价并非只在于形式的逸笔草草,最重要的在于创作者心性境界的高低,人的内心世界的境界高低直接决定“写意”的品质和高度,因而“境界论”是中国文化中的重要评价内容,道家所讲的天人合一的境界即是心与万物化为一体的境界。当一个人心性层面达到天人合一的高度,写意的表达才能进入化境。当然“写意”的创作机制和艺术家的性灵和直觉有着密切关系,古代画论中就已经提到了“气韵非师焉”得先天说。因此,中国的“写意”不仅是一种技法和画体,而是中国文人自身向内求的高度和广度。“写意”的产生是中国的儒道释文化在艺术领域最为核心的成果,也是中国文化中关于人心走向自由和圆融的重要方法。对于“写意”的内涵扩展即为“写意精神”,这个精神也是中国文化中最核心的价值所在。
近代以来,西方强势文化传入中国,国人在文化自卑面前,向西方学习使我们迷失了原有价值标准,我们为道日损,士风日下。在当下,我们重提文化自信的时候,中国文化中的写意精神值得我们重新认识和梳理。“写意”在中国传统艺术向现代转型过程中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精神力量,在当代艺术表达中,“写意”已不仅仅是水墨技法和画体,他是中国文化的一种品质,更是中国人的一种精神生活的方式。
本次展览共邀约三十位上世纪七十年代左右出生的水墨画家参展,他们大多拥有博士学位,是理论与创作实践并进的学者型画家,在文脉传承之中,他们是传统文人画的当代承续者。借此展览共同重新审思“写意”的现代意义和价值,并以“写意主义”的目标在中国艺术的当代之路的发展上做出理论与实践的贡献。
最后,感谢主办单位中共海州区委宣传部、海州文体旅局、海州文旅集团积极贯彻习总书记文化思想精神,在当代文化建设上所做的努力,感谢朐山书院、朐美术馆对此次展览的精心策划与筹备。
(文/王雪峰,中国美术馆研究馆员,民间美术部主任,北京大学—中国美术馆博士后导师)
“意”字 西周金文
“言”字 商殷墟甲骨
谈艺
《里巷平居上古思》
“里巷平居上古思”是我依韵奉和杜工部《秋兴八首》中的句子,我自己觉得它比较符合我个人持守的一种情怀。
一,学习和修养
少年时期所学的课程中有一门叫做“青少年修养”,讲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等等。但少小的我们对于这些抽象的概念没有实际的感受。因为,“祖国”的概念就是自己生活的狭小范围和地图上雄鸡一样的版图。待到日后迈出家乡,眼界拓展,心胸豁然,那些抽象的概念渐渐具体、丰满起来。而且,对于“修养”二字,也有了更加深切的体验。不仅仅是爱祖国、爱人民这些宏大的目标,更有爱自己的身体、爱自己的专业、爱自己的家人、朋友,这些具体而微且旦夕不离乎左右的内容,逐渐驱使自己的心性走向细腻、深入。因之,当第一次读到孔夫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教导,刹那间的感动和服膺最令人倾倒——不愧是“至圣先师”,他说出了万古不移的个人修养、用事的内容和规律,这些内容之间由内到外且前后照应。这样的标准对于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影响深远。中国人从来就不是仅仅以事功的成败论定一个人。
中国的孔子和希腊的苏格拉底非常相像,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各自高据中西思想的巅峰,他们的思想都是经过学生的记录而流布人间,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身上代表着上古文明的一种混沌状态。孔子的学生讲老师“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是永远无法穷尽的存在;而苏格拉底身后,也衍生出无数的学术派别。他们各自坚守苏格拉底的某一方面而不能达到苏格拉底本人的圆融和通达。由此观之,学术原创时期以及原创者本人都具有包容万有的宏大气象。他们或者语焉不详,但那种模糊、混沌中却包含着惊人的准确。
今天的学科分类已经越来越细、越来越小,从自然科学的角度来讲,人类对自然的追逐符合这样的规律。但人文学科的日益细化却未必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今天研究诗词的学者,缺少对文化的整体关照和对相关学科必要的修养,尽管研究的问题越来越生僻、越来越细微,但对人类的心灵产生的作用却正待进一步论证;艺术家已经越来越退守到一隅之地,写字的专管写字、画画的专管画画、唱歌的专管唱歌,“专家”之谓,正日益朝着“一曲之才”的目标迈进。一般的画家因为修养功夫的阙如,对先贤的成就唯有仰望而已。
修养开始于一个生命既生之后,结束于将死之前。是穷极一生的功夫。清末大儒王国维,每天规定自己必须读书两个时辰,以弥补繁忙的公务和应酬所耗损的时光,两个时辰不是很长,但坚持一生,将会产生何等的效果?今天读王国维的著作,那种宏阔的视野和深邃的思维,除却天才之外,修养的功夫助益良多。读书是一种修养,而在生活中对于欲望的隐忍克制、对于品质的砥砺培养、对于各种“增益其所不能”的力量的有效训练都是一个有目标、有远见的人士修养的内容。用屈原的话来讲,就是“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内美和修能正好构成一个社会人的全部。
二,精神和物质
这是一个哲学家喜欢追究的问题。但具体到一个人的世界,精神和物质自有另外的意义。
记得丰子恺先生讲过,他说不同人的境界如同楼房的层级。一般人陶醉于物质的世界,对于吃喝玩乐这些感官能够直接触摸到的东西充满欲望和眷恋,所以他们永远处在一层楼;另外一些人,经过一层楼的繁华,而登上二楼,感受的是精神世界的丰富和华彩。他不同于物质世界,纯然是个体内心的感受,那种满足可能来自对往圣先贤教义的顿悟,可能来自音乐旋律引发的怦然心动,可能忘情于文学中人的生活状态,也可能就是一种永远无法排遣的愁绪。但无疑的,这些人都超越了一层楼的诱惑,而升格至更高的层级;还有一些人,可能根本没有经过物质的丰富,直接降生在精神世界,天性的本能追逐就在精神的层面。但还有一种人,连精神的世界也不再眷恋,而是径自向更高的层级迈进。丰子恺先生当然在讲他的老师弘一。弘一的一生,好像是前面“三层楼说”的最好例证。由津门风华婉转的美少年,到“二十文章惊海内”的才子,再到把钢琴、西洋绘画、现代话剧介绍到中国的先驱,最终毅然遁入空门,以青灯黄卷为伴、以复兴佛法为志。其一生之所为作,如同菩萨的随缘度化,用物质和精神的遗产无言地教化后世。今天我们看到弘一法师那清淡典雅、不矜不伐的墨迹,不会想到他还有一丝的取悦于人的想法,而会震撼于那笔墨间超然的人格力量。
司马迁著名的《报任少卿书》成为千古的绝唱,对于任少卿“推贤进士”的诉求三致其义。最后表达自己“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是因为“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末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在受到人类最残忍的刑罚——宫刑之后,司马迁没有退缩,没有投降,念兹在兹者乃是“文采不表”,这一精神的力量,支撑着一具亏形之躯完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大事。鲁迅先生盛赞《史记》是“无韵之《离骚》”,他读出了其中无法言说的史官情怀。
我们会对一些外表相似而实质上相去天壤的东西发生混淆。例如政治家和政客,都是作官,可前者心怀天下,后者心中只有自己;商人和小贩,都做买卖,前者以货通天下为己任,后者则以赚钱为追逐;画家和匠人,都是画画,前者以艺术品质为旨归,后者则以卖画糊口为目标。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也是精神和物质的问题。
一个人缺少必要的物质准备,可能生命不能延续,可能学业不能继续,也可能事业不能推进。我们决不应该排斥物质的追求。但重要的是,物质的追求应该适当,不能“玩物丧志”,沉溺于物质的追逐,忘记了人生还有更重要的内容,忘记了人生的快意还有个人心灵的部分。一个有远大人生目标的人,应该是一个能节制自己欲望的人。刘邦之初,混迹乡里。而一旦起事,所有的劣行收敛尽竟,因为他的目标在天下。太平天国的悲剧,不是正在于诸王对贪欲的放纵吗?艺术家的追求,本质上是一种心灵的励练过程,他需要的是心无旁骛的专注和执着。佛家讲看破放下,那是指对内心迷障的破除。但艺术家和诗人就应该执着于自己的追求。古人讲诗“必其人穷而后工”,这里的“穷”不可拘执于物质上的匮乏,而应该理解为精神上的孤高和独立。艺术家何尝不是这样?不是愤世嫉俗、不是自寻烦恼,“穷”来自特立独行的人格和舍我其谁的自信。
三,个人和社会
这同样是哲学家不断思索的问题。个体和群体的关系问题成为人类社会永恒的话题。
在最初练习书法的人群中,大家共有的感受,就是笔划之间很难协调,不是这一笔长了,就是那一点歪了。总之,一个字最难于安排的就是点划的关系。再进一步,对于一个成熟的书法家来讲,一定是超越了这样的层次,而进入到谋篇布局的阶段。而最高级的书法状态,则是这些方面都超越了,进而至于直抒胸臆的化境。一个人个体的存在,很难显示其价值,这一点很像我们不能对着纸上随意写出的一个笔划抽象地评判好坏一样,笔划的价值和标准需要在一个字甚至一篇书法中体现。以此来彷佛人类社会,可以找到许多相似的例证。漫漫的历史长河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了不起的人才终老乡里。明代徐文长,倘若不是袁弘道在其殁后的偶然发现和大力推举,今问其姓字,恐早已“茫然而不知”了。
但徐文长毕竟是徐文长,他以自己炜烨的天才和胸襟,给后世留下了一笔丰厚的精神遗产。今天人说到徐文长,都会认为他是画家,殊不知他的文学造诣和事功在有明一代也同样拔俗群伦。我们在欣赏徐氏艺术的同时,他和社会所发生的种种关联会产生作用。那笔情墨趣所涂写的决不仅仅是一个书画家的怀抱。你会透过那凛然绝尘的笔墨,洞见徐文长清高的内心世界,他的聪慧、博学、谋略、悲怀都一览无余。
个人融入社会,用自己的所学所知来服务社会。这个过程不能被单纯看作是一种付出。佛家讲“布施”,就是这个意思,布施也不仅仅是物质(财布施),更有法布施(知识和技能)和无畏布施(给他人关爱和保护)。刚刚过去的大地震,涌现出来多少可以永载史册的感人事迹,同时也引发多少社会的思考甚至批评。这些内容,如果超越了当下的一种历史情景来看待的话,留下来的还是那些符合人性的闪光的东西。作为一名参与社会的个体,一个最好的原则应该是“但问耕耘,不计收获”,或者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否则,就像净空法师所讲的:你膜拜佛菩萨,布施给佛菩萨,为的是向菩萨求财求福,这不是一种行贿吗?讲严重了,那就是在亵渎佛菩萨。在普通的生活中,做一件事太有功利目的就会导致行为曲扭,个体过分追求融入社会,但同时自己又不具备融入的条件和价值,那一切的烦恼岂不是自找?
有感于当代大学有“三本”的开设,一些高考成绩不佳而又希望接受高等教育的学子可由此步入大学。我的“三本”另有一解,那就是一个个人需要具有“三本”才够资格与人交往。其一曰“本分”,一个不本分的人,是因为不能认识自己,在岗不敬业,对友不真诚,从业不钻研;其二曰“本色”,没有人愿意和戴着假面具的人长相厮守,虽然人们为了一事也常常要失去本色,但一个人需心存良知是无庸置疑的。作一个“本色”的人,真诚面对周遭的人事,会给自己带来长久的快乐,也给朋友和社会带去信任;其三曰“本事”,没有本事,那就表明一个人不能给社会和他人带来价值。当然也只有被保护和关心的权利而没有保护关心他人的能力。
文学艺术,所表达的是个体的感受和情怀,其创作的独立性和自主性会使从业人员变得孤高离群。今天一般认识中的诗人和艺术家就是那些个性张扬、标新立异、不修边幅、甚至行为怪异的人群,殊不知其中也有轩轾。同为诗人,有屈原、杜甫的千古忧思,有曹植、李白的浪漫宏阔,有李煜执着后的放下,有纳兰哀艳后的空寂,有李商隐的委曲和深邃,也有周美成的铺排和华彩。千古骚魂不绝如缕。徐志摩清纯的笔下,为我们留驻了无数潇洒、多情的瞬间;海子瞪着孩童般的眼睛,希望在诗中建构他雄伟的理想国。这是一群精彩的人,有着强烈的个性,同时,又用文字建构了自己永恒的文化符号。他们不求“融入社会”而能千古流传。他们所注入诗歌的情感来自个体,却能够引发人类共鸣。画家用画笔,作曲家用旋律沟通人我,共同建构了人类精神世界的辉煌和丰厚。
四,清谈和现实
大学时期,总喜欢和不同院系的学生清谈,海阔天空、忘乎所以。那种没有丝毫功利目的的谈话日后竟然成为我画面上主要的情境。随着市场经济的迅速兴起,这种谈话也随而停滞。大学生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关注现实生活。那些不着边际的清谈遂日渐成为一种奢侈的回忆。
然而谈话的仪态和论辩的内容成为我人生极为重要的精神财富。这些积淀不断提示我从现实的利害得失中超拔出来。我想起魏晋时期的玄谈,高士们手挥麈尾,高谈阔论。从庄老、孔孟再到释梵,越谈越玄,越谈越远。如果说奢侈,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奢侈的事情。因为他们消耗的是包括生命在内的财富。
但这种消耗,连同消耗的方式在中国乃至人类历史上具有永恒的审美价值。后世仰望魏晋风流,看一看《世说新语》,就像与无数倜傥非常之人直面。谢安的胸襟、王敦的骄纵、石崇的奢靡、支遁的玄言,千百年来被人咀嚼、况味,成为新的清谈的内容。
作为一种生存状态的清谈,是精神贵族的专利,而不是俗士乡愿的乐土。过分沉溺现实的得失,就像羁绊于尘网的天龙,不复有飞升的诉求。曾经有朋友郑重相告:毕业后必先赚钱,后画画,如今十几年过去,未见其人画艺少进。去年考察俄罗斯,虽然不能感受到物质极大丰富的光鲜,但马路上来来往往各色人等的气质和穿着却透出一种凛然不可近亵的尊严。我想,托尔斯泰的小说、普希金的诗歌、列维坦的风景画以及老柴的音乐,无不是俄罗斯民族史上的“清谈”。为了这份自由的有尊严的清谈,普希金付出生命;托尔斯泰付出全部身家;列维坦穷其一生用画笔追寻俄罗斯悲壮的民族精神;而老柴的音乐,充满了俄罗斯大地的风物和情感。
“清谈”滋养了民族的精神和情感,魏晋时期的中国人、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人、十九世纪的俄罗斯人,他们的自信非来自武力的强悍,非来自国库的富足,乃是一种对现实根本超然的心灵。
五,古典和自然
在现代竞技体育中有接力比赛,而我常常用来比附我们对待古典的态度。前面经过两棒的传递,现在文明之棒将要交到我们的手里,我们要勿庸置疑地接过来,跑下去并且稳稳传到下一棒手中。苟有人不愿接棒,宁得回到起点重新开始,其情可悯而其行可哂。
处在今天的世界,一种文化倘过分强调其地域性和民族性,是不太能够生存和发展的。大学里我每年的暑假都留守学校教留学生书画。其中来自各国的学生也带来了他们国家的民族意识和文化习俗,有一次,一英国人说到美国文化,一副鄙夷不屑的态度,以为彼美国者,历史苦短,文化浅薄,无甚足取。而美国人听到之后,很平静而很有力地说:请看看他们吃的喝的和穿的,不受美国文化影响已经很难。那今天来讲,全世界越来越多的人正在以空前的规模感受来自中国的影响。世界日益变成一个整体。全人类数千年的文明累积已经给我们奉献了永不枯竭的资源,尽可以采用鲁迅先生的“拿来主义”去撷取。对于当代人,“古典”之谓,应当具有这样的一种视野。
中国文化发展演进的历史,其实就是一个外来文化不断孱入、不断融合、不断更新的过程。汉末“象教”(佛教道理传入之前,先有佛像进来)渐渐渗透到中国固有文明的深层。今天我们引以为自豪的敦煌、云岗、龙门等地石窟,里面的形象就是古希腊、古罗马、古印度、古中国和更多的湮没无闻的中小古文明共同作用的结果。然而佛教已经有别于古印度本土的佛教了。它主动结合了中土的文化精粹而生根。在唐宋时期兴起的话本(后来小说的雏形)和佛经的故事、古诗词的吟诵和佛经的唱颂等都有深刻的渊源。
中国唐代以前的绘画随着“遣唐使”传入日本,今天日本人引为自豪的所谓“大和绘”其实就是中国古代重彩画的延续。但日本人也不是全然照搬。在相当于中国明清时期的日本江户时期,民间兴起一种“浮世绘”的版画样式,图绘日本人民的生活场景,从春宫画、风俗画到风景画,一时间达到了空前的水准,乃至于作为包装纸传入欧洲,竟然影响了欧洲十九世纪几乎所有的绘画大师,“Japanism”(日本主义)大型展览所彰显的是日本民族的自豪感。我想:中国明清时期的绘画也一定为西方人所知,但为什么就没有引起一次“中国主义”?带着这样的好奇,我深入研讨了日本美术发展的过程。
日本文化经过对中国文化的大规模长时间吸取,很多方面已经融入其血液,哲学思想、文学样式、艺术手法很多方面都是保留了中国的元素。但我们的女人裹脚他没有学。
前述“浮世绘”保留了中国绘画从魏晋一直到唐代绘画的基本样式,但非常强烈地注入现代的审美意趣,比如那种平面分割、设色的整体以及造型手法的自由夸张。在习惯了光影、空间等造型手法的西方人那里,这样浪漫、简洁而又强烈的造型样式带给他们的视觉冲击今天是不难想像的。回顾我们明清时期的人物画,基本上在延续,在西方人看来,这就是一些学得不太好的老画。偶有陈老莲突兀而起,已经带给后世太多的启示了。
在今天的时代,能够以文化的继承和发展为己任,所需要的一个基本素养或者说胸怀,应该是平等对待来自全人类的文化传统,过分纠缠于哪国哪派,既不容易理清头绪,同时也容易给学习带来不便。第一次参观卢浮宫眼花缭乱的艺术品,西方式对于自然的尽精刻微创造了伟大的文明,但一路看过来我渐渐还是感到视觉疲劳,而那时期最渴望的是能够看到八大山人醍醐灌顶般的几根墨线,那种淋漓、通脱和萧疏,带给人的不是目不暇接的丰富,而是解粘去缚的顿悟。因之,任何民族的文化都寄予了该民族生存发展的智慧和劳动,我们只有去除偏见,真心接纳,庶几可以接近人类文明的高峰。
自然,比古典更古老的存在。“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大自然的不言大美曾经启导了我们祖先的文明,古典和自然之间存在一种永恒的关联,古典来源于自然,自然又激活了古典。自混沌初开至今日乃至于将来,经典的样式不断累积下去,大自然也会生生不已地存在下去。爱因斯坦说过:对于大自然而言,哪怕是最微末的部分,我们也只有跟随而已。这是大智大觉者的感悟和虔诚。
一切的文化样式,达到最高妙的境界,无不符合自然的本然规律。说话、写作、音乐、绘画、舞蹈、乃至于建筑等等,不同的是语言和手法,相同的是对自然感悟的尽情表达。米开朗其罗的壁画,宏伟壮观,但不感到鼓努为力,因为时代的好尚和米氏的雄才共同支撑起这样的鸿篇巨制;八大山人的水墨,震人心魄,同样是水墨画的通透和八大的傲岸共同搭建了一个精神的王国;齐白石艺术的恬静稚趣,得力于他的天真质朴的心灵;傅抱石艺术的恢宏壮阔,源自其恣纵瑰奇的胸襟。苟追随者不具备这样的精神,徒具形骸的仿作没有任何价值。绘画上最不能讲究某某派,因为历史只承认那唯一的不可复制的创造者。
我注意到今天的人们喜欢称“天人合一”,“天人合一”正日益成为一句时髦的口头语。殊不知能够“天人合一”实在是一句极其自负的称许。那与天合一之人,首要者是有一颗质朴无华的心灵,符合大造自然的律动和规则。不矫情、不造作、不伪饰、不曲扭。“朴素的人最容易接近上帝”,西哲的这句话,简洁而准确,说出一个朴实的道理。但世俗的人们往往不那么朴素,他们心存颠倒梦想,不能回归自己心性的原点。“天人合一”永远只能是空泛的概念。
(文/刘波)
刘波展览作品
《立雪功成九品莲》68*45cm2023
《清凉世界四条屏》136*33cm*4 2023
(来源:朐美术馆)
画家简介
刘波,字荷生。原籍山西,1974年生于内蒙古。2005年毕业于南开大学,获艺术史博士学位。现供职中国艺术研究院,无党派,国家一级美术师,博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国家出版基金评委,国际文化交流学术联盟艺术专门委员会副主任,北京市政协委员。
发表学术论文、艺术评论、随笔、诗词联语等计四十余万字,出版个人画集、文集、书法集、译著等著作十余部,曾参加国内外大型画展并举办多次个人艺术展。
研习古典诗文多年,考察和访问国内外百余所博物馆、美术馆、历史遗迹;研讨宋元绘画鉴定鉴赏,对于佛教壁画、造像、棺椁线刻、墓葬壁画等有长期深入的研究和积累,致力于中西美术的考察和交流。
近十年内,刘波先后应邀在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和UBC大学、以色列海法大学和特拉维夫大学、韩国济州汉拿大学、法国巴黎索邦大学和普瓦提埃大学以及等地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