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的发展像一条历史的长河流淌了两千余年,至今生生不息,“守正创新”是其得以延续的精神源泉。今天中国画的风貌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取舍、增减的结果,其中既有艺术发展的自身规律,也有因时而改、因势而变的鲜活特征。如同大河自西向东奔流,但一丘一壑的起伏却影响着河流的宽窄、流速,时而盘旋九曲、时而高瀑悬挂。因此,回顾影响中国画创作风貌的一些具体而微的事件,或许对理解当代写意花鸟画的创作现状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也为其未来的发展提供了思忖的空间。
一、三科分立
传统中国绘画被称为“丹青”、“绘事”或“画”等,如今“中国画”的名称是相对于数百年前传入中国的西洋画而言,是在特定历史环境下进行的一种绘画体系区分。当中国画的名称确立后,首先要考虑这种界定的作用以及界定的划分中需要兼收并蓄和自证源流的区域。可以说,中国画的名称确立为中国绘画提出了一个对比的系统,不仅需要考虑中国画在中西撞击与融合中以何特点求得发展,还可以从梳理内部的体系划分方式上讨论其独特的发展路径。
乔宜男 蝉鸣高柳 68cmx68cm 2021年
传统中国绘画内部是一个庞大的体系,以画家身份区分至少有职业画工、画院艺人、文人画家、民间工匠,从材料分有壁画、卷轴、帛绢、漆画、岩彩、版画等,从创作方式分有白描、水墨、没骨、青绿、浅绛、泼墨、指画、发画等。而中国画最主要的是以绘画题材区分,并且在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分科方法。如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将中国画分为六门,即人物、屋宇、山水、鞍马、鬼神、花鸟。北宋《宣和画谱》则将其分为十门,即道释门、人物门、宫室门、番族门、龙鱼门、山水门、畜兽门、花鸟门、墨竹门、蔬菜门。南宋邓椿《画继》中则分为八类,即仙佛鬼神、人物传写、山水林石、花竹翎毛、畜兽虫鱼、屋木舟车、蔬果药草、小景杂画。明代陶宗仪《南村辍耕录》中则有十三科,即佛菩萨相、玉帝君王道相、金刚鬼神罗汉、风云龙虎、宿世人物、全境山水、花竹翎毛、野骡走兽、人间动物、界画楼台、一切傍生、耕种机织、雕青嵌绿。
题材分科的复杂多样使中国绘画包罗万象,可谓目之所及、心之所想无所不至。至于画史所载某画者善画某类,可以说是画者自己的选择,这为其创作提供了充分的自由,使得绘画的表现技法无拘无束,绘画性与创作性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与发挥。
每每翻阅历代绘画的画册,我时有收获与感慨。如《九龙图》的作者南宋陈容在美术史上的地位并不算太高,以前认为他凭主观意念所画的龙多是范范之作,可能是印刷技术的进步或自己眼光思维的变化,近日重读《九龙图》却有完全不同的看法。龙虽是主观想象之物,但观此图中之龙尽得生物之灵性,可知作者对自然之动物的观察体悟之深,尤其养过动物或注意观察过自然之物的观者可存同感。龙伏于石上之状态,游于溪中之身形,爪抓动作之劲力,是对现实中各种生物的写生总结后融于心中的艺术再造,是对生活的深入体悟后的艺术升华,是“扶河汉,触华嵩。普厥施,收成功。骑元气,游太空”的艺术心境的释放,可以说是最真切的艺术想象。其技法更是无拘与主动,渲染虽为干笔点染,但墨色却黑白灰兼顾;石法用笔刚直,结构明确,其顿挫变化与山石之皴法笔调相随;水纹则勾勒自由,随心所致,有淋漓的艺术风神。相较于今天以钉头鼠尾或铁线描勾勒外形以湿笔渲染的工笔花鸟画,《九龙图》带给我们的是线的感动、造型的感动、以及艺术风神的愉悦,这是艺术发展谱系的融汇交错所带来的艺术创造力与生命力。
乔宜男 得水而仙 96cmx96cm 2022年
20世纪六十年代,由于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国画体系有了新的分科方式。新中国成立后美术院校的国画科与油画科合并为绘画系,“国画科”之名也被“彩墨画科”所替代,且在中国画学科内部出现了“重人物,轻山水、花鸟”的现象,十分不利于传统中国画的发展。基于此,潘天寿在浙江美术学院推行了一系列的教学改革:变“彩墨画系”为“中国画系”,使中国画的独立发展取得了名和实;将中国画分为人物、山水、花鸟三科进行教学,使中国画的内部分科得到相对独立、纵深的发展。1961年,全国高等学校文科教材会议召开。潘天寿在会议上倡导“中国画要有自己的基本训练和教学体系”,并提出中国画人物、山水、花鸟分科教学的建议。这一主张在大会上得到各美术院校的普遍认可,于是纷纷效仿,试行改制。
此后全国艺术高校的中国画分为人物、山水、花鸟三科进行教学,这也影响到了中国画基本框架的划分,中国画的创研、展示以及人才队伍的建设逐渐依此而行。中国画由人物、山水、花鸟画三科组成,成为人们的基本认识和既定观念,中国画的基本面貌形成了三科鼎立之局势。
笔者认为在中国画概念形成之后,对中国画创作影响最大的便是中国画三科分立的教学方案,其积极意义是在当时特定的历史情境下,使人们更加重视除人物画以外的其他专业,平衡发展了山水画与花鸟画。在此影响下,花鸟画科获得了专业性的发展。尤其是近几十年来,通过老、中、青三代花鸟画家的努力,呈现出繁荣的创作局面,并深受人民群众的喜爱。但随着时间推移,时代语境逐渐变化,相较于山水与人物画而言,花鸟画如何反映现实、反映时代精神成为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因此,在我们在憧憬写意花鸟画的发展之前,有必要先梳理一下现状并发现需要解决的问题。
二、当前写意花鸟画需要解决的问题
由于曾在中国画教学岗位上工作了较长的时间,为了教学与自己创作的思考,我把传统中国画分为四个阶段:一、原始社会至唐代是中国绘画的生发期。二、两宋时期是中国式写实绘画的成熟期。三、元、明到清中期是文人绘画发展时期。四、清中期至今是中国绘画中西结合以及中国绘画的自觉时期。以历史观看待传统就能看到中国美术发展的内在逻辑,即当代的写意花鸟画是文人画的延续。在新时代的情境之下,写意花鸟画又会面临哪些问题呢?
乔宜男 荷影 124cmx124cm 2022年
(一)绘画题材的固化
当花鸟画成为国画三科之一,本应反映人物画与山水画之外的绘画范畴,从而形成一个广义的花鸟画概念。但目前当代写意花鸟画的创作内容基本是传统狭义花鸟画的创作题材,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画分三科是自古有之,花鸟画是画花与鸟的画科,除此之外的题材似乎与此画科无缘。特别是写意花鸟画,以传统文人花鸟画的题材为主导,如画花卉者,大多为四君子及文人喜爱画的荷花、牡丹、紫藤等。绘画题材的固化使许多写意花鸟画以描绘植物、禽鸟为目的,而蕴藏在表现主题后面的作者情感、画面意境展现,以及因此而产生的技法系统并没有得到体现。对创作题材的选择实际上是对生活的思考。通过对题材的主动反映,可以深入到生活的本真,发现古人没有看到的独特美感。
传统题材可以画,但不能固定化,如果不重视新题材的拓展,只会使写意花鸟画越来越缺乏创作的活力。当年齐白石把描绘对象扩大到农作物、农具等传统题材不曾涉猎的内容,使人耳目一新,这源自于画家农家出身的真实心性。当代人应珍视新历史情景之下自身的生活感受,以此发掘表达自身精神需求的题材与内容,从而传达出新的意境。
乔宜男 花季 124cmx124cm 2022年
(二)绘画技法的套路化
写意花鸟画创作题材的固化直接导致绘画技法的套路化。技法是绘画当中最引人入胜的存在,技法的高超和独到是艺术家成熟的标志之一。但由于题材的固化使创作技法缺乏新意成为必然,较少有艺术家在传统题材的创作中画出新意与个性。花鸟画创作的套路化使其更像一种技艺传承的保留艺术形式,而创作中青涩的探索与新颖的尝试较少在当代花鸟画家作品中看到,所以也难以看到由艺术探索带来的新奇与动人的画面。当画者从一张白纸就能预测画面的结果时,创作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中国画的学习是以临摹入手,对古人笔墨技法以及图式构成的掌握,是前人以自身的艺术实践为例而供后人参考学习的个证,只是师傅引进门的启示。当前人以手指月时,是希望后人通过他的手指看到明月的方向,而后人却多把手指当做了明月,故很多写意花鸟画的技法成为套路式的陈陈相因。
(三)创作意识的弱化
写意花鸟画绘画题材的固化与绘画技法的套路化其实是创作意识弱化的结果,是在创作之初就没把写意花鸟画当做一门情感表达与精神畅游的艺术。在教学中,我们要以创作为先导而进行对前人的学习,通过临摹使学生学会从生活中总结笔墨,提炼造型,完善技法的本领。要使学生通过前人的绘画程式,学会自己表情达意的方法;要使学生具备创作意识,在强化创作意识的情况下推动创作。
创作是一个人在现有认知的前提下,把胸中最美好的物象画面与心性意境表达出来。而创作过程中产生的意识萌动与生发,以及强烈的表达欲望便是创作意识。可见,创作意识是创作的前提,是古人所言“意在笔先”中的意,是郑板桥的胸中之竹与心中之画。只有在创作意识的驱动下,写意花鸟画的题材与技法才有突破与发展的可能。
乔宜男 墨文竹 124cmx124cm 2022年
三、当下写意花鸟画需要研究的方向
上文谈及的写意花鸟画存在的三个较为普遍的问题,使得当代花鸟画家需要寻求解决之道。所谓头疼不能医头,要根据症结综合整体地来考虑,可试从以下三个方向入手研究去解决问题。
(一)对传统的“再认识”
我所言“对中国画传统的‘再认识’”,包含三个方面的认知与实践。一是选择性遗传。审视既有美术史的研究方法与叙事习惯,参考其结论与观点,提取其中的史料部分,以此对传统进行学习与研究,继承其中优秀的基因,或称之为“选择性遗传”。这种选择性是把握认识的主动性,故谓之“再认识”。二是依据图像。当代美术史研究最大的特点就是汇集图像信息的便利,这使得将中国传统绘画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图像信息与传统文论进行对比研究成为可能。对图像信息所提供的绘画语言的研究可以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与心性,故又谓之“再认识”。三是知行合一。以理论研究为前提,以自我创研为保证,把理论研究的心得付之创作实践,在创作中反复研究,再以作品的效果检验研究心得,通过知行合一的过程对传统进行“再认识”。
文人画诞生的两块基石,一是中国绘画写实能力的成熟,二是通过书法对抽象性的认知。基于此促成了文人画由格物写真到自我表达的转化,这种表达也多以带有抽象语汇的笔墨形式出现。当代写意花鸟画是文人画的延续,通过对传统的再认识可以使我们思考这一传统绘画在当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辩证地看,越有个性的画面才能体现出对传统的真正理解。因此,提倡艺术家对传统的“再认识”体现出个性化,并通过种种个性化的认知,真正把握传统的脉搏。这也是中华文化具备活力属性的必然要求。
乔宜男 秋风萧瑟 124cmx124cm 2022年
(二)对生活体验不与它同的感知
传统的写意花鸟画题材在当代场景中也占有一定的位置,如以拟人、寓意为创作方法的许多传统题材成为了中国绘画重要的精神图式。但是,在当代创作中,若不加理解或赋予其新意,这种图式便成为了僵死的图样,失去了鲜活的生命悸动。这多缘于对生活体验的不重视,以及以固定的成法去体验生活,只有对生活体验产生不与它同的感知,才能画出生活的活色生香。生活中包含着美的缤纷元素,有情感与精神,有优美的造型,有抽象的韵致,但它们相融于生活之中却没有常形,需要用心智去感知,用独到的眼光去发现。每个人的感知不尽相同,所以艺术家更需要从寻常景物中获取不与它同的生活体验,将自身独特而新颖的感知与对传统的多维度认知相融,汇入绘画发展的历史长河中而奔流不息。
(三)回归创作的本心要求
写意花鸟画创作题材的选择与创作技法的运用,一定要回归创作的本心要求。或许在高校与画院教师的教学中传承显得尤为重要,然而花鸟画家所肩负的主体责任是在传承的基础上创造自己的艺术世界。如是,花鸟画家需要时时刻刻坚守创作的本心,关注前人作品中感动自身的点滴,观察生活,牢牢抓住内心与生活碰撞时产生的火花,并竭力以笔墨表现心中所感:画秋蝉寂寥,画秋水无声,画春花无主寂寞开,画深潭鱼水之生意,画戈壁独鸟之艰辛,画芦苇中群鸭立于天地间自由的快乐……自然中之生命没有苦恼,却有艰辛;有向生的强烈欲求,却面临随时而亡的处境,生生死死、生生不息。
四、当代写意花鸟画的追求
当重新审视中国绘画的传统之后,我们才能对传统有再认识的可能;当我们真正生活在自然生活中,才能真正理解花鸟画艺术;只有回归创作的本心,以自己的感悟为核心,以表达自己的心性为要求,写意花鸟画才能站在当代的节点,坦然地面对传统与将来。回到在当下的创作中,写意花鸟画到底通过何种路径求得发展与突破,除以上三点共性的研究方向外,画家个体的探索经验更值得重视,未来写意花鸟画的现代形态可能就来源于当代画家独具个性的艺术理解与感悟之中,或许有以下几个方面值得尝试:
乔宜男 秋苇 124cmx124cm 2022年
(一)对笔墨情怀的坚持
我们对传统再认识的成果之一就是对笔墨的坚持。站在中国绘画史的角度,会发现以笔墨的方法表达是中国画的使命。在谢赫提出“骨法用笔”时,即预示着未来书法对中国画的全面影响,“气韵生动”也开启了未来中国画写意性的气质与笔墨情怀的发展之路。这是先贤留下的一座宫殿,不管你接受与否,它就坐落在那里,其间珍宝无数。
笔墨情怀的原点是以书法用笔为借喻,从而全面阐释笔墨带来的中国人对笔感线性的理解。所谓“笔以立其形质”,即是对以笔塑形的要求,更是对以笔立质的要求,而“墨以分其阴阳”则是对以笔带墨,以墨显笔的诠释。由于强调用笔,所以中国画的线条具备了活的张力,从而引发了墨色的干、湿、浓、淡幻化神奇的变化,笔也有了疾缓润枯的节奏。而笔与墨之间的经纬组合则引发了笔墨的无穷形态,由此而形成了一个从抽象至意象的笔墨世界。
笔墨不但是中国画特殊的语言表达方式,更为世界艺术提供了具有东方特色的艺术样板。笔墨以外的艺术世界如同一位船长在海面之上的认知,他在大海中航行,经历了无数大洋的风浪,但几十年的航海经历仅仅停留在海面之上。如果船长把视野投入水下,哪怕只是水下一厘米,他将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海洋景观。这个世界比陆地上的山更高,沟更深,物种之丰富新奇更是无法想象,如此奇幻之境远远超出了常规的视觉经验。这就是笔墨世界。
乔宜男 盛世金莲 180cmx123cm 2019年
(二)对诗意精神的表达
写意花鸟画的审美核心是意境,对意境的追求是作品最终的目标。对意境的理解与阐释既受限于言语的局限性,亦受制于前人作品中此意的含混性与复杂性,加之不同画家对意境的差异性解读,因此意境往往可意会而难以言传。其实,诗意精神与绘画意境相通,传统中国绘画所强调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即蕴含此理,而写意花鸟画的意象性最接近诗性,正如《二十四诗品》所表达出的意境勾勒出了一幅幅诗意的画面,其美学意象与写意花鸟画的意境息息相通。因此,当代写意花鸟画家须致力于传递诗意精神,构建一个与现实相通却自然独立的幻奇精神境界。在这个过程中,强调艺术格调的坚守,追求艺术品味的升华,都是探索纯粹而又蕴含高雅情致的美学境界的关键。
(三)对当代视觉形式语言的追求
视觉形式语言虽然是画面最外在的因素,但却是一切造型艺术最本质的要求,直观的视觉感受是十分重要的第一印象。当代视觉形式语言应是在传统物象造型与章法基础上,结合当代视觉经验,建构一套独特且符合时代共性的画面语言结构。这种结构需既符合当代人的视觉欣赏习惯,具有较强的画面张力与构成性;同时还需要展现出个性化的形式语言,从而构筑起独特的画面构成模式。
就写意花鸟画而言,就是以笔墨为核心构建独具特色的以点、线、面的形式构成与以用笔为特色的画面结构。首先是使用毛笔去表现点、线、面时所产生的质感与韵味。其次是点、线、面的组合结构,以及这种组合结构所形成的内部张力。最后是这种组合结构不但要有传统章法的内在咬合力,更要形成不与它同的各种节奏韵律。这种节奏关系是传统绘画所没有的,其不同于折枝花卉的单循环笔墨结构,也不同于多因素分散式的弱节奏,而是在传统笔墨结构基础上解构后的重新生发。
乔宜男 夏风 183cmx143cm 2021年
如果说坚持笔墨情怀与表达诗意精神是对传统再认识后的提炼与坚守,那么构建当代视觉形式语言就是对时代生活的感知与映照。随着时代变迁,自然中的禽鸟已渐行渐远,古人的生活环境成为一种理想之物。所以,当代的花鸟画更多的是表达一种艺术的观念,以及一种对理想生活的向往。今天生活环境与居住环境的变化使空间无限扩张,视觉体验也今非昔比,对画面张力及结构韵律的需求不仅成为视觉欣赏的首要条件,也是体现我们这个时代最鲜明的印记。
总而言之,笔墨是中国画最本质的特征,意境是写意花鸟画最本质的魅力,以笔墨为手段构建当代视觉形式语言与文化审美意境是写意花鸟画走向未来的必经之路。
五、对写意花鸟画未来的憧憬
展望写意花鸟画的未来,应该在更宏观的视野下穿透现有的格局,探索其学科发展的可能性因素,而内涵空间、精神意识以及艺术语言等方面是值得深入思考的切入角度。但无论时代如何演进,其内容与形式如何变幻,可能仍需回到中国画名称界定下思考写意花鸟画的特性,思考中华民族文化引领下它未来前行的方向。
(一)大花鸟画意识的建立
大花鸟画意识的建立是基于国内目前教学体制以及创作现状的考量下,对其内涵空间进行的一种拓展性的建构。如果站在更为宏观的天地之间,超越三科之下具体题材的类别,我们会看到中国画的版图新貌:山水画是一个物理的世界,是山川地貌与人类的生存生活环境的呈现;人物画是对人类自身以及人类社会活动的描绘,关注的是社会生命;花鸟画反映的则是人类以外的一切生命。或许这样可以重现划分三科之前的中国画视野,使画者在一个更为自主的环境里探索与创作。所谓大花鸟画意识即是通过中国画的创作手法对人类之外的生命进行描绘,其内容包罗世间所有生植与性灵,甚至还可以超越大自然生命,在现实与想象之间,大胆迁想妙得,自由融会贯通。在此情境之下,即使善画某种也具备鲜活的生命力。因此,大花鸟画意识的建立给创作开拓了更广阔的想象空间,使思维无拘束而充满了更多随机生发的创新可能。
(二)对大自然生命意识的呼唤
大花鸟画意识的建立并不仅仅限于创作题材的拓展,更重要的是对大自然中生命的尊重与呼唤。人物画描绘的是社会生命,带有特定的社会属性。所画人物的身份地位、服饰相貌以及人物场景皆是社会的反映,人物画的主题性创作在这一点上更为突出。而花鸟画反映的是自然生命,以生命自身的本体特征为主要表现内容。当我们把人生百年的感叹投入到自然中的生命进行创作时,这种生命意识就超越了自我,而升华成更高的生命观。当我们把关心人类自身社会的发展,转向注重与人类共同进化而来的其它生命时,这种生命意识就突破了社会的局限,而拓展为更博大的对生命存在的思考。我们保护一花一草,保护崇山峻岭中的一切生命,我们希望身边的、高山上的、沙漠中的、大海里的动植物与其他生命繁衍生息。
因此,生命意识之下的花鸟画不仅仅表现花鸟虫鱼趣,而应更多展现画者面对大自然生命意象时的大爱与真情。多年前观齐白石先生画作《草间偷活》不知其味,近日方解其中深意。先生尊重草间生命,爱怜草间生命,同情虫子草间偷活的不易。虽自己身处乱世如履薄冰,却将草虫视为平等的生命对待。先生因同情而生爱,因爱而挥毫吐露真情。先生以悲天悯人的情感看待大自然中的生命,不仅限于弱小,而对猛兽、庞然大物甚至令人生厌的动物亦是如此。他以纯真的童心表现万物的稚拙美,那些大公鸡、大老虎、大水牛,凶狠的雄鹰,偷食的老鼠在他笔下如共同的幼仔一样可爱。我想白石先生的作品之所以超越了很多古人,与他窥见到了自然生命的存在意义有关,这是一颗赤子之心对生命本真之美的探寻。
乔宜男 在水之湄 124cm x124cm 2022年
其实,生灵所具备的真情同样也打动与治愈着身处纷繁复杂社会中的人们,像家养的许多小动物情感天真单纯,有些被人为致残,伤愈后依然快乐如常,对人类充满信任与依赖。如果窥见这些生命意识的共性,以写意花鸟画这种艺术形式去展现,将给观者带来心灵治愈与美学享受。
(三)对写意花鸟画本体语言特性的热爱与坚守
在艺术的发展中,融合常常引发出乎意外的创新启示,但写意花鸟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一套完整而独特的审美理论、创作策略与技法形式,书法用笔,诗画一体,计白当黑,梳理开合,以花寓意、以鸟托志等等,如此种种皆深植于中华民族文化的精髓,外化为写意花鸟画所特有的本体语言形式。
写意花鸟画的未来之途,或许将步入更加广阔的创作维度,触发更为深刻的生命意识觉知,而承载它的艺术语言也会在时代的更迭中经历无尽变迁。然而,写意花鸟画本体语言有其内在的核心,即中华民族文化所孕育的可辨识形态,这才是这门艺术得以持续发展的密码与基因。因此,在踏向未来的征途上,我们需要以一颗热爱之心谱写花鸟画艺术的华夏之音:坚守对毛笔与宣纸的不舍,坚守对意象性造型的追求,坚守对意境的心仪,坚守以笔墨叙事的方式,我们要坚守这种对写意花鸟画画种的热爱,坚守其为自然生命代言的爱与责任。
(文/乔宜男,2023.7.3)
本文章刊登于《美术观察》2023年第11期
画家简介
乔宜男,1968年生,现为文化和旅游部艺术发展中心副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画学会理事、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一级美术师。
1990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国画系。1993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研究生部,获文学硕士学位。曾任西安美术学院国画系副主任、陕西省青年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国国家画院办公室主任、中国国家画院创作研究部主任、中国国家画院花鸟画所所长。
代表作品入选第八届、第九届、第十届、第十三届全国美展,并获第十一届全国美展优秀奖及第三届全国工笔画展二等奖等。2021年入选部级创作项目三项,2022年立项国家艺术基金创作个人项目及主持传播交流展示集体项目。主编二十三万字专著《书画知识》,主编七十万字专著《花鸟画名师创作录》。中国画作品工写兼长,笔墨功力深厚。作品格调清新淡雅,绘画形式独特,画面风格具有强烈的个人面貌,创作语言自成体系,是当代中国花鸟画领域的优秀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