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伤痕、笔触……
从壹到捌,有诗有词,有画有京剧……
孙建平的人生旅途,浓缩在油彩中;
而写意,是他心灵的出口。
——编者按
《1935年春天的一次文人雅集》 2013 250cm×400cm 布面油彩-2
壹:诗曰
孙生于津祖心穰穰
施于关外牧野荒荒
夯土为庐犁牛为疆
薄叨恩庇薄沐祖荫
虽生于津其心牧野
孙生于津母心夕夕
施于关内牧野凄凄
炼瓦为室犁牛为隙
薄叨恩庇薄沐祖荫
虽生于津其心牧野
孙生于津幼心惶惶
施于内外牧野苍苍
生遇命乱维文以妄
听之睹之日渐离殇
虽生于津其心牧野
贰:词说
望海潮——写意
紫烟萧索 黄云廖落 空山寂寞梅花 白石榭南 青藤户北 枯枝写瘦人家 谁醉倚危崖 看朱雀沉默 孤鹜平沙 自古高格 在红尘外度年华
晚夕旧梦皇家 有含冤李煜 饮痛朱耷 宫阙难民 凡间弃子 词章烂漫天涯 我揽古嗟呀 忍几时寂寞 眇看残鸦 重召英骑雄骥 一笔动中华
叁:艺者刻下生命的划痕,源于对在世焦虑和生命虚无的挣扎,并把源于地面的感叹交还给大地——《回首背西风》云浩
在北京秋晨的凛冽下,孙建平默然作画。
来自蒙古高原的风在外呼啸,间或从门的缝隙曲折进来,又吹乱他的半白头颅,他厚重的单眼睑深垂,在眼睑的深处,饱经深刻沧桑的目光从深处深深而来,投射在映着旧日身形的民国画幅上,画上的人物处在老照片样灰褐色的背景中,在今日满是雾霾的晨曦里,守旧并倔强的叙述着昔日的骄傲与孤单……
在斜阳掩映的院落,周树人在这里,周树人的朋友刘半农们也在这里,同时,周树人的敌人梁实秋们也在这里,这是中国文化最后的晚餐,是中国知识分子以自由思想享受思想自由的最后时光。当年的爱或仇在今日看来恰是晚餐上的名菜或烈酒。孙建平从雾霾的今日回溯烟霞的往昔,导致画面上的他们一起望向此岸,这观者的此岸,并凝结在孙建平的此时。在那个回望中的黄昏,孙建平像一个进来倒水的门童,同时更像一个隔代的刺客。
场景中唯一被遗漏或者恰因此被显现的就是孩童样的刺客:孙建平本人。
他走进一丛目光,尴尬并紧张地出现在昔日众人的古典注视中,故人们的眼光依旧是民国般的平静,每一丝目光饱含着目光者的独特知识结构,注视向已成废墟的此处,文化废墟的此时此地,孙建平作为废墟上试图回望的孩童,接受这民国的注视,并表达着当代的惶恐,那是一种对昔日文化时代的绝望仰视和无望追随。愚昧的杂草丛生的文化废墟派出的代表孙建平代表着杂草们,向往昔茫然望去,杂草之外,烟霞迷离……
他们和此刻的刺客的孙建平对视,并以孙建平的笔描绘出来的慈悲反向安慰孙建平的尴尬与忧伤。
孙建平的笔此刻立起来,耸成一个遮羞的圆柱,他徒劳地试图用涂抹回溯并掩盖往昔,岁月淡去……
沿着孙建平的笔触,那些人物从时间深处被呼唤,他们包裹着水样的哀愁,这些旖旎的水色被屠刀切割的岁月阻隔。
孙用自己的手抚摸自己的画面中的笔触,那抚摸的手型,因为曾受刑的累累疤痕,并因预想前路上的皮鞭而微微战栗,那些旧日伤疤和未知的鞭痕合成一个大黑暗,在孙建平凝视的目光前雾影,于是,变得那么纠结缠绵,欲言又止,但,即便纠结,即便缠绵,即便风声鹤唳,孙笔依然在战抖中拨雾前行。
孙建平这一代人,是“文革”的伤痕本身,少年的他们目睹了文人被屠戮,文化被残杀,或还曾在文人的刑路上唱过对屠刀无知的赞歌。而孙在赞歌与刀缝中残喘至今,记忆中那血红色的岁月……在屠戮的高歌停歇的刹那,他在疤痕的缝隙中作画。
那被掩埋已久的人性,在对于昔日的回望中得到呼唤与安慰,那些日子是中华文明最后一抹夏阳。
肆:孙建平笔法
笔触或者笔触的综合体:画面肌理,是油画家最基本的心理呈现,是心理浅层的表征,是油画家的民间任命,是在油画社会的基本职称,笔触与肌理隐喻雕刀一般的内心世界,尽管浑厚,尽管多层,但却指向明晰,和汉文化中的含混和语焉不详是两个向度,孙建平是含混的嚎叫,是心底压抑的含混式爆发。
这是油画家心理学的表层:笔触心理学。
中原人先天具备的趋吉避凶,加上孙建平无法确认来处的游牧豪情,合成一种复杂的笔触,这笔触中有游牧的豪情,更有把豪情变得深刻的刮擦肌理,万丈雄心掩埋在肌理的后面,扭曲而阴郁,那是童年的孙建平在远处的歌声。
早期孙建平笔法拥有快速、多变的体征,并且由于孙建平对于造型的熟练,他的笔触本身拥有强大的造型能力,笔触在高速行进的途中,受肌肉造型本能(造型技艺促使的肌肉记忆形成的瞬间力度角度在微小方向的变化)驱使,形成的瞬间造型能力。瞬间造型能力明确的区别于细画法的油画技法,是对于由小笔触的重复与堆叠构成的型的总和的一次性覆盖,是传统意义细画法的反动,但却保留了和细画法同一个美学指向:造型。
早期孙建平笔法处于平面状态,或者说二维状态,是依靠笔与笔之间的型和色的关系来造型。
中期孙建平笔法着重于依靠薄厚构造在一个视平面中的肌理效果,构造观看时的笔触产生的跳跃感,孙建平试图以此言说他认为的画面灵魂:气(气在画面上的的实质是所有被操作的元素向同一个精神意指而去,以此呈现所有元素意指的完整性),以这股气的运行衡量画面表达的灵妙高度和视觉深度。
后期孙建平笔法呈现油画笔最质朴的原始语言:方形矩阵,这是油画笔能到达的最有力度的时刻,却恰好也是最原始的时刻,画笔在模拟屠刀才能构成的切割感。也就是阉割感,意图成为带有暴力语义的“武器”(用以抵御暴力?)。
他用阉割的笔法试图实施一场反阉割,试图用阉割用刀法(笔法)通过回溯完成屠杀的倒像过程,以此拯救已成烟尘的生命本体。
陈恒和他的朋友们
孙建平 文人雅集之二 ——英华、陈桓和他的朋友们 120X120CM 2014年
孙建平 文人雅集之三 ——李大钊、梁漱溟、张申府、雷国能 布面丙烯120X120CM 2014年
伍:京剧
象征着雄性力量的武生,先套上厚底云靴,身扎靠旗,这个姿态就是在受刑,是瞬间完成的阉割的摊开在一生的慢动作。瞬间的阉割化作每一次沉重靴子下的高抬腿,化作携带沉重靠旗的斩钉截铁的快翻飞,化作天然的声线被长久的压喉以后却反倒要打远的喉下音。
被阉割掉的阳具,化成的描金靠旗招展,化成的喉下音绵密沉远。艺术在经历深层阉割后将阉割后的化身,绚烂的呈现在生命的台口,让万千众生目睹阉割后的歌者在高处身背靠旗用喉下音幽远咏叹。
就在那千刀万刀的阉割后,在那千绢万帛的捆扎里,那经历过刀刀的男子在万千封口的锦帛后,压抑阴郁的《洪洋洞》从深深的远处却清晰的用歌者孤高盖世的喉下音,穿云裂帛的唱:
他唱到:叹杨家投宋主心血用尽……
杨老令公的所有儿孙为了保卫国家战死,未死者被国家活活冤死,被冤死的家族继续提供剩余的族人去保卫国家。这是汉民族的民族英雄的永恒宿命,这个生而为奴的民族所有绝美的悲剧都发生在为国战死,战死后全家被冤死的传统故事。
最凄美的绝唱在于明知被冤死却凄厉的赴死。为注定冤死自己的人流尽最后一滴血并生生世世去冤去死。这是昔日的悲戚故事,歌者通过这悲戚再现了老杨的悲戚,并通过重复这悲戚使自己隐身在这悲戚之中,并通过悲戚的吟诵让自己去认领一生奋斗最终被冤死的宿命,世世代代即将被冤死的自己吟诵着世世代代被冤死的老杨,构成中华的永恒悲戚之绝美。
那被阉割后的打远的喉下沉腔吟道:叹杨家投宋主心血用尽……
孙建平 文人雅集之一 南社聚会 布面丙烯 120X120CM 2014年
春雨淅沥
陸:罗兰巴特
塔:明确的阳具象征,同时暗示系列化的关于阳具的介词与定语,雄心,雄壮,雄伟。镂空的塔身,符码确指:被损坏的阳具。
先贤祠边的文化英雄平尖碑
隐喻:文明在孙建平心理图谱中被塑造为阳具模本,阳具中的缺失隐喻着构成文明的部分的内在损毁,除内在损毁外,外在损毁出自于用以对抗毁灭文明的屠刀,隐语:用屠刀的笔触带用体:大方型笔触,试图回溯屠杀的过程,以今天的姿态(后现代拆解方式)构造现代方式(建立、堆砌、重复、工业化流程),用这一自相矛盾的建构回溯文化被屠杀的过程,并通过相同刀法的重演试图拥有屠夫的力量,以此恢复被屠刀砍杀的昔日文明。
滴流:明确的精液的图像,精液语义的精神衍化:血痕,再次衍化:泪痕。
痕:对以消失的本体的留恋与追忆,表面看是仿佛对昔日先贤的泪撒,进一步语义是先贤的话语化作未干的血痕,保留先贤的生命体征,以完成纪念。深层语义:先贤的精液的流淌与播撒,完成生命体的重生。
设色:黑、紫、黄
紫色位于远方,象征忧郁、神秘,不可知,人脸一九分侧面:偏执,坚定。
笔法:时而是屠刀,时而是石雕。
黄褐色:忧郁,精神错乱、恐惧、陈旧。
全画面无一滴流,隐语:谭嗣同绝后。
笔法:大方,屠刀,完全是屠刀。语义:死亡,再现死亡,黄褐色、红褐色,死了又死不可再生。
眼神像幽灵,和康梁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背景:人的肌肉与脂肪的混合色,是人的肉体被绞肉机搅拌时候呈现的血肉色,从笔触的横扫象征血液的永恒流动,和杀戮的无数次重复,只有谭嗣同不介入屠杀,因为他已经是幽灵。
戊戌三杰(谭嗣同、康有为、梁启超)2007-2013布面油彩180X180
现代三儒(马一浮、梁漱溟、熊十力)2007——2013布面油彩作者孙建平180X180
柒:写意
写意和俗世潮流逆向而行,以中华独有的万物类象的意象方式自成系统,以此孤高盖世并终于孤芳自赏。它和古琴相同的悖论是一旦孤芳自赏变成了雅俗共赏,它的孤高自行消失,写意和俗世的审美系统应该是始终保持相悖,写意一旦沦为某种总体化的潮流,写意精神自行死亡。
那注定和写意遭遇并沿着写意的道路行止的画师,是在中国文化的旅途上认领自古而今的一副担子,并担负起这担子的领命者。
我把中国的写意油画拢归为四个层面:从形写意到意写意,再到魂写意,最终的尽头的神写意。
形写意是此类画家必将莅临的第一个境界,通过对被描述的物的外形和内在结构的意象式模拟,完成对写意的初步致意。用笔这一项,是从细到宽。落笔这一项,是从慢到快。对物的外形是中国式的“万物类象”式的归纳。
在意写意的时刻,画者在解决了基本技法的归属后,从内心寻找和中国传统写意精神的结合点,从这个点出发,寻找自我在千古时间序列中对应的位置,以期完成跨时空默契支持下的独特自我写意(成就并概括)方式。
其实,就艺术语言而言,魂写意和神写意处于一个境界,或者说处于一个高度,只是他们居于该高度的不同的方向,神写意则是人类精神意义上的正面高度,登临此处者不但要有最高的艺术语言高度,关键在于,他向人传达的是促使人在尘世间具备更积极存在意义的一些语意,比如豁达,比如宽和,他在美的范式上并不见得比魂写意更有高度,但在精神向度的归类上,显得更具备高贵度,这和中国文化的终极追求是契合的,讲究圆通,讲究止于至善,就这一个意义而言,魂写意比如朱耷、徐渭,艺术语言震古烁今,但是传达的语义价值却不一定是止于至善的,甚至一定不是止于至善的,所以,他们符合后现代对现代的反动,是更有艺术意义的写意。而神写意要有一个精神旨意的大圆满,或是范宽、黄公望的世界。
中国的文化方式是文人和皇权的永恒博弈,是文人历尽血泪的阅读,然后为维护皇权的杜鹃啼血,以及和各种民间起义之间的浴血奋战,将一生心血化做皇帝华筵酒杯中的某一滴,然后因直言劝谏全家泣血刑场,临死前还要对着皇帝的方向磕头流血的血泪生涯。是那受刑的千刀万剐之后,因鲜血耗尽惨白面孔向着皇城气若游丝的绝响的那一声:吾皇万岁。那一声绝响的高下,就是文人一生造诣的高下,就是文人被写进《春秋》的高下。
以此,神写意者,是历尽沧桑之后依然面对红尘淡然一笑。
德国表现主义的最高形式是精神表现主义,相对应于中国语境,是写意派里面的魂写意。首先是技术上的成熟,瞬间笔触能够传达的语义宽度,也就是笔触的造型能传达的精神意义的深度。在这一意义上,孙建平是中国走得最远的人之一。孙建平把这种写意方式称为“气”,这个用词同时暗露他始终心中的郁结,要出这一口气。无法把纯粹抽象化的精神性抽象化表达,中间出来一个半物质半精神的中介体:气。
魂写意的方式是用精神分裂的方式表达精神聚合的原旨。
怀有深刻愤怒并深刻压抑的孙建平是油画的徐渭,却不是范宽,在油画世界里,勉强可以在神写意(至少是向这个方向而去)境界里书写下如下的姓名:林风眠、董希文、吴大羽、赵无极、朱德群、妥木斯……在魂写意的世界里,孙建平依靠他的愤怒并压抑的厚度雄踞一隅,他的左右,应该有王怀庆、尚扬、戴士和、段正渠、刘晓东……的姓名。
在当代的中年画家里,张立平和孙建平是我着力书写的(这俩姓名中的“平”字或隐喻了他们的性格和艺术的起止)。张立平的前方是神写意,但是立平少了神写意所必须的起笔于无意,立平做到了形神皆散的书法境界,未书先散怀抱,但,散开不一定是自然,在写意艺术的最高处,自然应该是画家们持有的一个基本素养,是经历过一切爱恨,依旧把大爱书写下的中国式襟怀。是无意之处是真意的中国式素养。这显然是立平今后的方向。
孙建平在色彩上没有张立平那般的唯美浪漫,但画面比立平厚重深刻,这两个强悍的写意画家中,我爱立平绚烂的色,我敬建平厚重的魂。
捌:洪羊洞
弘一法师-1994
孙建平的心灵色彩是晦涩的,心灵深处的色彩还有着灰暗的本质,那被反复割切的生命仅有的一次滴落,孙建平通过对同乡的怀想,从祭坛上以另一种方式认领了弘一大师。孙的心中未尝不认为自己是戴发的弘一,是无言弘一的语言的油画叙事者。是满心坑洼的自己,是被文明反复切割而最终还要吟诵那一首《洪羊洞》的自己。
(文/云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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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艺考培训)
画家简介
孙建平,1948年12月出生,天津人,1978年考入天津美术学院油画专业。1981年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1987年在本院攻读研究生,毕业获硕士学位,留院任绘画系讲师。1985年参加浙江美术学院赵无极绘画讲习班,1993年参加中央美术学院第七届油画研修班,1994-02担任天津美院油画系主任,2002-03担任天津美院造型学院副院长。现任天津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北京当代中国写意油画研究院副院长,中国油画学会理事,天津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