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8日，由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书法家协会共同举办的“承续：新中国新发现书法主题大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
本次展览甄选新中国成立以来新发现的书法范本58件，进行58组主题创作，含题跋、临帖、创作、解题。这些范本的年代始于商止于唐，涵盖篆、隶、楷三种字体及其演进中的过渡状态，连点成线、以线带面呈现千年书法的演进历程，学者书家据此寻绎阐发，多角度展现不同载体出土书迹的文化价值与艺术魅力。
著名美术史论家、书法家李一先生为北魏高道悦墓志撰写题跋，并于“承续：新中国新发现书法主题大展”中展出。
展览现场
展出作品
李一《高道悦夫妇墓志跋》
34cm×80cm
作品局部一
作品局部二
题跋内容
《高道悦夫婦墓志》跋
高道悦，字文欣，遼東新昌安鄉北里人，北魏太子中庶子。文欣立朝，適當孝文帝厲行漢化之時。太子不從，變生肘腋。文欣從而規之，遂罹其祸。墓志所谓“既殊潘崇饗羊之谋，遂同陽原頭風之祸。以魏太和廿年秋八月十二日，春秋卅五，暴喪於金墉宫”正言斯事。《魏書》卷十廢太子傳略謂：“恂不好書學，體貌肥大，深忌河洛暑熱，意每追樂北方。中庶子高道悦數苦言致諫，恂甚銜之。高祖幸崧岳，恂留守金墉，于西掖門内與左右謀，欲召牧馬輕騎奔代，手刃道悦於禁中。”則道悦喪於太子元恂之手，墓志不欲明言。斯實吾國乙部一重大關目，所謂太和漢化是也，所關非細。夫拓跋王朝，以異族而領北方廣大土地，欲行一統之事，遂開古史胡漢融合之風。舉凡遷都、尊孔、革衣服之制、斷諸北語，一從正音、改鲜卑族姓之類，均漢化过程中之措施。進而鲜卑貴族與漢之士族合而為一，影響及於婚宦，北魏文化遂升進於强盛之列。高道悦亦高祖孝文帝之忠臣也，觀墓志所谓“高祖孝文皇帝，深相知體，雅见器愛，臨軒稱歎，形於詔牍”可见其情，觀其於别出手眼之太子苦言致諫更可得其狀。文欣生逢其時，死得其正，為吾國不可多得之改革先驅，墓志謂其“遼海耀精，營龍辉靈。神區菴藹，世育人英。遥源昭晰，绵葉貞明。如彼芳蘭，根柯連馨。邈哉夫子，卓矣難窺”，有以也。
《高道悦夫婦墓志》一九六九年出土于山東德州城北胡官营，现藏山東石刻藝術博物館。书法同出一人之手，结體端嚴，點畫峻整，笔勢跳岩，典型魏碑體也。
——二零二三年七月鲁人李一跋於京華開元室
高道悦夫妇墓志
名称：《高道悦墓志》《高道悦妻李氏墓志》
年代：北魏孝明帝神龟二年（519）
形制：《高道悦墓志》长83厘米，宽82厘米，厚10厘米。有界格，正面刻二十八行，每行三十字；志阴刻十二行，每行十七字。《高道悦夫人李氏墓志》长83厘米，宽82厘米，厚10厘米。志铭分三十三行，每行三十三字。
出土：1969年出土于德州市城北二屯镇胡官营高道悦夫妇合葬墓中。
收藏：德州石刻艺术博物馆
图版（志阳）：
图版（志阴）：
释文（高道悦妻李氏墓誌）：
魏故伏波將軍司空中兵參軍高輝之太夫人墓誌銘并序亡考常侍使君以太和/中薨,雖先有銘記，而陳事不盡。今以荼蓼重被,沉扃再闡,舊山停水,改卜漳東，因此動際,/追立誌序,即鎸之於上盖,取父天母地之議，故不別造銘石耳。/
夫人李，頓丘衛國人也。顯祖獻文皇帝之內妹,元恭皇后之季姪。弈世聯華，官冕/秦漢。㮣晋室東遷，因宦遂居梁國，乃數世淮左。皇化之初，始歸桑梓。曾高播名於宋朝，/父祖彰德於後魏，行高器範，義重當時。祖方叔，征東大將軍、儀同三司、頓丘獻王。父携/之，使持節、都督冀青定相濟五州諸軍事、征南將軍、啓府儀同三司、冀青二州刺史、彭/城静王。朝格既斑，非元氏不王，至夫人兄平始降爲公。公珪璋特挺，軌憲出群。十歲登/朝，弘具瞻之美。立年居尹，布四方之則。及出牧本州，聲溢京野。徵還京，除尚書御史中/尉，轉吏部尚書，遷尚書右僕射。又頻二董師，所行剋捷，封武邑郡公，食邑一千五百户。/乃躬啓山河，身錫茅爵。即轉世品，移授第二子諧。夫人天聰令婌，識亮淵高。慮無不剋，/慶必如規。及京王冀逆，賊亂燕趙。假起義兵，闚竊神器。百姓凶凶，咸相影慕。夫人雖知/二子雒陽，並非綱裏要豫，識不成玄。鑒事變遂，潛形默服，竟免虎口，亮識之高，皆此類/也。性柔順而有婦功，敦人義而尚節儉。奉姑盡温清之養，事夫窮機敬之源。娣娰仰其/雍穆，尊卑器其德行。非唯太夫人之所重愛，亦是中外之所欽瞩。又能於婦工，妙善針/縷。裁縑裂綵，皆有製法。衣裘軌儀，罔不由出。凡誕两男一女，輝十一而丁荼毒，及迳辛/苦。夫人撫訓垂導，鞠養有方。縱孟母之徙里成軻，齊嫗之戒勒文伯，終不能高其範趣/也。及輝兄弟成人，始治朝宦，任禄既微，資供寧厚，方向舒展，謶詶万一。不圖霜氛飃□，/暴彫蕊於夏葉。根柯始茂，乃無秋而摧落。春秋五十有一，以神龜元年歳次戊戌夏□/月十八日癸卯薨於信都城之武邑里，殯於西堦。粤二月辛亥朔廿日庚午遷葬於脩/縣之崇仁鄉孝義里。痛音範之長湮，悲蘭勳而永滅。謶玉質之有常，願在泥而不涅。銘/玄石以圖芳，冀流之於後世。陵千祀之有聲，同造化而不絶。其辭曰：/
□□峻邈，系緒綿長。瓊根綺散，寶葉芬張。三世儀同，一門五王。閨庭夙穆，訓禮光揚。察/□□□，□□敬姜。早嬰釐獨，少負孤孀。撫童誡後，規訓有方。如孟徙里，如隽醊饄。輝家/□□，□□□□。□□才伸，慈蔭已收。魂魄外散，心脅四抽。淚沾三夏，痛結九秋。鼓明戒/□，□□□□。□□崩神，望天嗚咽。肌骨殤消，□惚磬竭。六府喪沈，五情淪滅。幽扃既啓，/□□□堂。蘭燈易盡，長夜未央。痛悽邑里，淚結邦鄉。追號軌跡，式□□□。/
息輝，字顯族，伏波將軍、司空府中兵參軍。輝妻趙國李氏，祖牟，本郡太守。父槐，州主簿、頓丘太守。兄孝怡，新蔡太守、中堅將軍、鎮東府長史、行本州事。輝長息元雬，字士約，年八。約妹遵□年六。輝弟琳，字敬猷，年廿九，襄威將軍、員外散騎侍郎。琳妻清淵路氏，祖萇，本州主簿、州都。父安和，督本郡。長息元直，字子信，年九。信弟仲言，字子正，年七。正弟叔貞，字子諒，年六。信妹字慎華，年八。輝妹字季令，適條縣□□□/前任城王府水曹行參軍。/祖欷，同州主簿。父盖奴，本州別駕。/長息明泰，年七。/泰弟德含，年三。/泰妹止妃，年六。
解读
北魏《高道悦墓志》1969年出土于德州市，先藏于德州市文化馆，现存于德州石刻艺术博物馆。1979年秦公于《文物》发表论文对该墓志进行释读，其后学者对该志史实、书法多有研究。该志形制最具特色之处在于，此志石刻并非单志单盖，而是高道悦与夫人墓志合一，上石为高道悦志文，下石为高夫人李氏。高志称“故散骑常侍营州刺史高使君”，而夫人墓志以高道悦长子高辉官秩称“故伏波将军司空中兵参军高辉之太夫人”，李氏志前云：“亡考常侍使君以太和中薨,虽先有铭记，而陈事不尽”云云，隐晦提及乃父高道悦身死于当年东宫事变，旧茔有铭无志，又因李氏亡故迁葬漳东之际，故将高道悦事迹一并“追立志序、镌之于上盖,取父天母地之议，故不别造铭石。”据《魏书·高道悦传》高氏见杀时年卅五，而其妻李氏亦天年不遂，高辉将二志合一尽显悲愤痛惋之意，所谓暴雕蕊于夏叶，乃无秋而摧落。
《高道悦墓志》
高道悦，字文欣，辽东新昌人。《魏书》《北史》皆有载，世袭冠冕，著姓海右。初拜侍御史，迁主文中散，转书侍御史。资性忠笃，禀操贞亮，王公惮其风鲠，孝文帝太和间参与车驾南征、迁都之事，后迁谏议大夫兼御史中尉，太子中庶子。志言“河阳失图，潜怀不轨”、“暴丧于金墉宫”即《魏书》所载太子元恂“深忌河洛暑热，意每追乐北方。中庶子高道悦数苦言致谏，恂甚衔之。高祖幸崧岳，恂留守金墉，于西掖门内与左右谋，欲召牧马轻骑奔代，手刃道悦于禁中”之事，元恂“不好书学，体貌肥大”、“险暴之性，自幼而长”，“丹朱、均之性，尧舜不能训也”，高道悦虽以骨鲠直谏，令宫官上下咸畏惮之。孝文帝将其置于元恂身侧，处于复杂的内廷斗争之中，其结局可想而知。是年秋九月葬于勃海郡修县之西南，后迁葬于王莽河东岸，神龟二年与妻子李氏合葬于修县崇仁乡孝义里。高道悦身后二子一女，长息高辉时年十一，待辉兄弟成人，始治朝宦。世宗元恪时，追录道悦忠概，拜长子显族给事中，卒于右军将军。次子高琳轻车将军、奉车都尉，萧宝夤西征，引为骠骑司马。后因反对萧宝夤谋逆，与行台郎中封伟伯等潜图义举，谋泄见杀。
高道悦二志书法同出于一人，典型魏碑体，结体端严、字势斜倚。与德州出土《高庆碑》《高贞碑》《高湛墓志》合称为“德州五高魏碑”。碑、志瘗之于地表、地下，字体选择、大小风格、时代地域特征、书家个性不尽相同：《高庆碑》《高贞碑》因其碑版形制而正体观念显著，楷法整饬。东魏《高湛墓志》楷体宽博，可视为褚书之先河。德州“五高魏碑”中仅《高道悦夫妇墓志》在书体上最具典型魏碑体特征。魏碑体以洛阳邙山一带出土贵族墓志为标准范式，其书写面貌多样、来源复杂，从书写技术角度可分为若干类型：有强调入笔、收笔，近于楷体者；有用笔简洁，字心紧结而笔画外拓者，近于写经体；有保存隶意多，而古拙朴茂者；而典型魏碑体又因日常手写习惯字势斜倚、颇多行书笔意。元氏贵族墓“洛阳体”书写者一般为翰林书手辈，又兼因凿刻习惯导致风格趋同，蔚为一时风尚，所谓“王者之风，化及天下”，德州出土墓志具有“洛阳体”特色，时尚使然。《高道悦夫妇墓志》书刻现象，又因高氏二子为朝仕宦，择“洛阳体”范式而稍加变化，如横画挺劲，变直截为上抢，所谓“横如千里阵云，隐隐其实有形”者，同样波法、钩法、戈法于严谨中又蕴含笔势的丰富变化。北朝书体开有唐一代楷法风气之先，而用笔多样，兼具多种风格来源，成为唐初孙过庭《书谱》所谓“工用多变，济成厥美，各有攸宜”，“兼通”、“会美”实践之滥觞。
（文/丛思飞）
参考文献：
[1]魏收等.《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
[2]吕宏伟《北魏营州刺史高道悦墓志铭考》[J].《文物春秋》2018年2月。
[3]秦公《释北魏高道悦墓志》[J].《文物》1979年9月。
《新中国新发现书法大系》同期出版，铁凝、李屹共同揭彩。展览持续至10月10日。
（来源：李一书屋）
作者简介
李一，1957年生于山东曲阜，博士，美术史论学者，书法家。现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画学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第八届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五届、第六届、第七届理事。曾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副所长，《美术观察》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