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友致力于写系列批评文章有年,忽有微信相告:轮到写你了,说说你的想法吧。深知码字不易,写真批评更难,于是赶紧草草整理一下近来的“想法”奉上。或许浅陋、偏激,但真实,心里咋想就咋说。如同交待自己的“犯罪动机”。存下,也请朋友们批评指教:
我认为古今书法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技法征服的“外向型”,二是自我释放的“内修型”。两者固然有前后交叉,有重合,但细究起来,本质却截然不同。故,各自的学习方法、追求、结果及评判标准也不一样。当下,大部分属于前者,前者的“好”容易被认可,后者的“好”求得认可比较难,或者说后者也不必在乎认可不认可,不必主动“求好”。求好,害了太多有才华的书写者。
中国传统艺术,不仅仅是书法,也包括诗文、绘画、戏曲等,从来不是什么“审美”“审丑”,而是“美丑不分”,恰恰就是在这美丑不分中“审妙”。而,妙不可言。
我时刻警惕“被主流”,有意地躲避甚至反对所谓“大众审美”。写字是大众的,书法艺术与大众关系不大。
我个人特别注重点画的意趣,偏重作品“画外音”。偏好破败、邋遢、枯寂、荒率、任性、稚拙、野逸,即我戏称之“有意思的那点意思”,偏好行笔过程中努力控制却又控制不住的“拧巴劲儿”,渴望“意外之笔”的惊喜。因此,在创作上,拙以为没有什么绝对“败笔”之说,只有被运用得是否恰当、高妙与否。若按一般写字的败笔标准衡量,宋徽宗瘦金书大半“蜂腰”“柴担”,刘石庵尽是“墨猪”,而康南海就是一堆“烂草绳”。
我不认同书法“形式即内容”以及书法本质为“形学”的说法。拙以为书法艺术的内容包括两个部分,即笔墨之“形”与文字之“义”,各占比例有多寡,后者可能仅占百分之几甚至更少,但绝对不是0。在作品境界的塑造上,文字之“义”则绝对重要。
书法不同于任何一门艺术,与年龄积累绝对不能分开。人书俱老,不是说人年龄越大写的越好,而是说人老书也老很难,是个境界。以今天人的平均寿命论,60岁之前都是“热身”,70岁不退步还有进境算“入门”,八十岁敢“衰年变法”而且还不“掉下来”,大概能进入“候选书法家”系列,就有点“人书俱老”的意思了。若死了30年还能站着,大概才能有资格算是成功的书法家。像林散之说的“站住三百年不倒”,那就是大书法家了,一百年出不了几个。今天,书法成为一个专业,不仅荒唐,而且遗害无穷。诗书画印文史哲不能分,一辈子折腾,远远不够用。我今年60岁,正值“热身”阶段。生命不息,折腾不止。不是折腾书法,而是借书法折腾自己,折腾自己的精神灵魂,让自己“一刻都不得安宁”。
窃以为,今天很多人热衷讨论“书写的边界”并热火朝天地探索,其实与书法艺术基本无关,那是“什么算写字”的事儿。书法的艺术的“边界”可以探索,但决定书法艺术最终成败的,不是“边界”,而是“境界”。而境界,如亚栖所说,“只可心悟,不可目及”。言说,终究是徒劳的,一说就错。自己心里有,它就在;自己心里没有,它就真没有,你当然可以说境界、韵味之类的说辞都是故弄玄虚蒙人的。故,笔墨的事,说到底是用一辈子去“修”自己的心。修好了,就能看见。
“展览体”这个说法就是我2011年一篇小文章提出来的,发表在当年《书法》杂志上,篇末写了一首打油诗以作分解:展览催生书画家,仿临皮相瞽聋夸。线条仿佛芝蔴酱,点画依稀塑料花。这是我对当下“伪传统书法”大行其道的感受与批评。
2023年9月3日,匆匆记于济南一北京车上。
(文/于明诠)
(来源:老抱说书)
书法家简介
于明诠,现为山东艺术学院教授,山东省高校重点学科首席专家。系中国书协行书委员、中国书法院研究员、原山东书协副主席。著有《是与不是之间》《我在乎书法里边有意思的那点意思》《书在哪,法是个啥》《闭上眼睛看》《中国书法全集.黄宾虹林散之陶博吾卷》《书法篆刻教程》《单衣试酒》《中国陶瓷印.于明诠卷》等二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