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与我共三个人。启蒙的老师是杂家，国画、版画、雕塑均有涉猎，七十年代在文化宫搞工业展览时，他了送我一尊高尔基半身塑像，这是他雕塑的作品小稿。我喜欢连环画，他要求我每天画十张速写，积攒一周数量后再来面授；师兄喜欢版画，常常拿来创作的套色木刻请老师过目；另一师兄是商店美工，喜欢画宣传画。那个时代没有专业或业余的说法，能从事美工工作就是“专业”工种，没有身份地位的歧视和界限，画的好就是画家的“许可证”，圈子公认的口碑。如今我眼花不再画连环画了，而是画水墨人物和山水，偶尔为之花鸟；师兄放弃版画搞包装设计，后来调到大学任工艺设计教授；另一师兄所在的商场关门解体，员工各奔东西，他也由此杳无音信。市场经济后的商店不再需要美工，电脑替代了双手，师兄最后干什么去了谁都不知道。我们的老师也是不甘寂寞，换了活法，另谋高就，在下海的大潮中几经跳槽转身做了私企老板，回他的老家发财去了。
这一别四十年。
说红书/180×91cm/方增先
在大学当教授的师兄，业内名噪，算是行业大咖，公认的大手笔，省会城市有几座地标性建筑的内部设计出自他的理念。而我仅仅是年少出道，上中学时就给出版社画插图和连环画，那时交往的编辑按年龄都是我的长辈，再说那时信息传播不透明，跨画种的队伍里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是谁，倒是报纸杂志常常发表我的作品，白纸黑字印着我名字十分醒目，年代一久，后来相识的朋友见到我很是惊诧我的年龄，以为我是革命战线的“老同志”，其实我的年龄与他们心目中的年龄相差二十几岁。
人民和总理/217×151cm/周思聪
我小时候的画友，如今大都年过半百了，退休的也不在少数。当年生龙活虎的兄弟们，历经风雨在行业中翘楚不乏其人，无论国内国外，无论宫里宫外，或为人首，或为领军，国油版雕各路称雄，蔚为壮观，实现了当年一心成就艺术家的梦想，于是大家都是艺术舞台上不可缺席的重要角色，更是一代人骄傲的旗帜。
而当下的状况却是急功急利的浮躁，没有精神的追求，只有逐利的博弈。理想是不合时宜的海市蜃楼，经济效益和经济目标才是实现价值的航标，所学专业不求灵魂的拷问，而是获得最大利益的突围手段。因此举国兴旺美术事业，尤其国画专业趋之若鹜，人声鼎沸，过江之鲫，莘莘学子极力效仿被市场或媒体热捧的大师所传授的技法，照本宣科追随大师的风格和笔意，若被辩识出来是某某大师的画风时，无疑是一种很得意的无声广告效应，千篇一律，别无新意，泛滥成灾。
叔叔喝水/84×153cm/朱理存
师者授业解惑。一班同学，天南地北，男女有别，性格差异，各有所长，师者当因势利导，因材施教，而不是一刀切，一盘棋，一模具，课图师者亦步亦趋。有不同才有所魅力，有不同才有所奇迹，有不同才有所创造，有不同才会百花齐放。美术学院请我来授人物课，我不以为追随某一风格是教学的成就，我把这些个体差异不同的学生看做求医问药的“患者”，依据每个人的个性、天赋、领悟，辨证施治，对症下药。或者把学生视为出行的跋涉者，投奔你询问遨游的最佳线路，你不能都是一个药方，一张攻略图。张岱在《夜航船》中记录过：“刘股有七个儿子，有五个儿子每人被传授一本经书。一个儿子被传授司马迁的《史记》，一个儿子被传授班固的《汉书》,一家的儿子，将七门学问都继承光大了。北州的学问，刘殷家是最繁盛的。”假若画画仅仅是以技术同化为目的的，犹如重量级或轻量级的拳击团体比赛，击倒对方其中一个人，就意味着全军覆没的终结。
矿山新兵/93×131cm/杨之光
今天的展览作品越画越大，大到爬上梯子横涂纵抹，大到观赏时需要仰视并且后退五六米观看，画面繁文缛节密不透风，精工制作成为审美和评审的标准，创作的过程是苦役般的煎熬。翻看七十年代的国展作品，例如方增先的《说红书》、杨之光的《矿山新兵》、朱理存的《叔叔喝水》、周思聪的《人民和总理》等等，没有超过六尺规格的大小，精妙之处须近观揣摩，今天读来依旧是感人的经典代表。进入21世纪的中国画，制作式样翻新，笔墨元素重构，的确丰富斑斓了许多，但是画面理念误入了了无生气的符号组合中去了，尤其人物画，是人物绣像或图谱的组合，虽然姿态万千，却是人物与人物，人物与事物彼此不相干的拼凑，没有情感的互动，没有情节渲染，没有氛围的制造，没能读出生命的鲜活，情感的律动，和扑面而来的心灵撞击。
心潮逐浪高/178×130cm/伍启中
当艺术与经济发生利益摩擦时，艺术的分子式发生了本质变化，艺术创作的背后是权利和资本的诱惑与较量，是为艺术献身，还是为市场奔波，还是为流量制造？文人画式的主张成为清高的假面具，于是得出结论：画画不为赚钱需要你家有“矿”，没有“矿”也要有你可以活下去的“金刚钻”。那些喊着“饿死”也要画画的人，不信三天没饭吃，看你还能拿起笔来谈笑生风么！
（文/孙承民 癸卯初伏于悦知堂 来源：從人之門）
画家简介
孙承民
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国家一级美术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民盟中央美术院理事
哈尔滨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中国画教授
黑龙江省书画艺术研究院副院长
“中艺指数”艺术品交易首位上市画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