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修立(左一)在观看傅抱石作画
1961年10月,两万三千里写生团在龙门石窟留影,朱修立(后排右一)
跟随大师写生
1953年,中央美院和浙江美院两位院长提出中国画过时了,应该用“彩墨画”来替代。当时是新政权刚建立,百废待兴,最重要的是要巩固新政权,一切政策、行为,都围绕着这个目标进行,绘画也毫无例外的有此责任。由于当时中国画已经走到了脱离现实的状态,不能为轰轰烈烈的新中国建设服务,因此,才有了批判中国画的大辩论,靶子就是黄宾虹。
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年。江苏国画院成立后,江苏省委书记江渭清跟亚明说,现在给你们一个任务,就是怎么样去解决中国画反映现实的问题。接到任务后,亚明、傅抱石组织了钱松岩、宋文治、魏紫熙、丁士青、余彤甫、张晋等八人,并从南京艺术学院中国画专业中找了三个学生和一位青年教师组成了一支老中青三代人的队伍。从1960年秋起,从河南、陕西、四川经长江顺流而下,到武汉、长沙至广州进行沿途参观写生,历经三个月,共13个城市,两万三千里。我们学生既为老画家服务,也跟着写生。今天回忆起来,大家精神振奋,每到一地,行李一放就外出作画,晚上回来整理成作品,第二天上午观摩、点评。三个月下来,画了许多画。回来后,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写生画展。当时,《人民日报》、《人民画报》和中央广播电台都及时作了宣传报道,并出版画册《山河新貌》,引起强烈反响,一片喊好声。“中国画无用论”从此平息。
这次写生,对当时被批得无所适从的中国画来说,开辟了一条“起死回生”的通道,差不多是“救亡运动”。江苏省国画院也成了大家关注的重点,日后被称为“新金陵画派”。
陪伴李可染写生的日子
李可染先生为朱修立修改题写的作品
1978年春末夏初,李可染先生到安徽黄山写生。省政府令省美协派人去陪同照应。时值安徽省文联大会选举美协主席,竞争激烈。我闻讯主动请缨,希望去完成这项任务。
可染先生在我心目中有很高的位置,仰慕日久,能得到这样一个机会,真喜出望外。在省美协领导陪同下我们赶到了黄山北海宾馆。可染先生是一位慈祥而内向的老人,话不多。我早听说可染先生和傅抱石先生一样,作画时不喜欢别人看。用后来可染先生自己的话说“总想着旁边有个人站着,集中不起思想来。”所以当省美协领导阐明来意后,李可染先生连说:“不要”,执意拒绝。眼看“形势不妙”,我只好乘隙插嘴说:”李老师,我知道您作画时最不喜欢人家打扰,我特地来为你‘把门’,不让人家干扰你。”也许这一招还灵,这才勉强把我留下来。这之后,我也的确恪尽职守,为他挡了许多围观者。他也逐渐接纳了我,
为了探索新的画风,先生的写生方法也与别人不同。在一处景,常画三张:一是素描稿;二是结构稿;三是水墨稿。因此他画得很慢。坐在那里久久不动笔,是在思考处理。与现在许多美院师生写生匆匆下笔,草草收场完全不同。但是,我也同样不理解,我画了许多张“速写”后,回头一看,他仍然一笔未动,或者一条山形的轮廓都未画完。其实,那才是研究。后来我看到他出版的山水画素描集,真可与西方素描大师相媲。当然山水画的写生方法并不都一样,传统上也有走一路看一路。默记于心的。傅抱石、钱松岩、石鲁的写生方法又各人一路。这都与自身所追求的画风相一致。这种勇于探索与创造的精神。值得我们后辈学习。而却不可人人都照样摹仿,因为各人的条件不一样。
有时整日有雨,无法出门。此时便有机会与先生促谈。我因不解,问为何先生要如此变法?先生没有从风格个人化的角度来回答。他沉吟了一会儿,说他去过德国。他喜欢德国女版画家珂勒恵支的作品。又说他很喜欢伦勃朗的油画。后来我才理解他吸收珂勒恵支的张力,吸收伦勃朗的深沉与聚光。在他创造的逆光山水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两点。
因为我知道先生作画思想集中,怕干扰。故整个行程中,我从不主动去他房间。除非他有事呼唤。有一次把我叫到房间里交代事情,我看见他正在画一幅四尺三开的画,全用线勾。我没敢在房中停留,仅瞥了一眼,便退了出来。一周过去,又有事进去,看见墙上仍挂着那幅山水,已成水墨,还在加工。一张四尺三开的画,画了一周,还在加工,留下深刻印象。
那几天,九华山老下雨,出不出。我便对着窗外写生。我想,我跟可染先生这些日子,原也想学点他的“积墨法”,何不也试试。画了二三小时,画了一幅并着了色,再也画不下去了。就去请教先生。先生很称赞,说“不错”。我说常见先生在画上加了又加,不知道画已着了色,能否再往上加?先生笑了,选了一支适当大小的笔,在画面的远山部分从右到左地加了一遍,又在主体部分加强了局部对比。由于先生手笔时,是全笔沉在画面上,让黑色渗化,所以不但不浮在色上,反而显得格外有水墨味。本来显得琐碎的画面经先生修改立即精神与整体了许多。邹老师一旁也很高兴,帮腔说快让李老师题字盖章,先生在我画上题了“修立同志佳作,可染略事加墨时同在九华山”数字。此画至今成了我的珍藏。它不仅是先生帮我改画的遗迹,也记录了这一段有幸的缘分,是我毕生的纪念。
谈中国画观感
中国绘画强调个人的主角作用,物是作为载体,来写心、写意、写道,因此强调个人的修养。个人的艺术之道有多高,艺才可能有多高,人品和画品有着难以分割的联系。为了迅速提高个人的修养,所以最快捷的方法是从前人那里获得经验,强调学传统。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既然中国画是画心中所思,所以更准确的叫法,应该叫“造境艺术”,而不是西方人说的“造型艺术”。造型是指塑造对象为目的;造境是制造心中的境界。因此,中国画除了表现技巧之外,还有表意这一层。表意就是要表达你内心思考的高度与深度,“表出”就是所用的技巧。为什么要谈这个问题?实际上今天绘画界受西方绘画影响,越来越倾向于“术”,而不关注“艺”。艺和术是两回事,艺是构想,术是表现。看看全国美术展上的画,除了汗毛没画出来,每根头发都画出来了,但是越准确越没有味道。画家的思想在哪里?气越来越弱,工越来越细,越来越少文化深度。这个现象不符合泱泱大国的气度。一个国家在上升的时候,阳刚之气应占主导地位,阴柔之气是次要的。这个问题必须引起大家的注意。
谈过特征,谈过质量,再谈谈品味。品味与品位,是既有联系又不同的概念。品位是指画品,是画的文化档次,格调高不高,它反映画家的人品和审美层次的高低,是画家内心品格的反映;品味则是指画的趣味,有没有味道。有些画,画得很像,却没有趣味。趣味有高低雅俗之分,也间接地反映画的品位高低。举个例来说,我们都很崇尚石涛的画,他不仅画得好,而且理论也好。学石涛而成功的人很多,如张大千、陆俨少、钱松岩、李可染等等,都是从石涛起手而走出来的。但如果把石涛的画与新安画派的渐江山水画放在一起,明显地渐江的格调要高于石涛,文学气比石涛高。唐伯虎的人物画非常好,但如果与陈老莲一比,陈老莲的人物画无论画品的高古气息,还是造型的趣味性,都要高一筹。绘画是人的内心世界精神情感的表现,是审美格调高低的表达。
学画总是有过程的,用三句话来概括:一、“法为物用”;二、“法为我用”;三、“我用我法”。最初,总以为只要能画像就好,所以,方法是为了表现对象;继而明白,画是文化形态,要表达的是理念、智慧、形式等诸多因素。是通过个人的作品,反映出一个时代特点,是民族文化中文脉的传承。于是要向人学习,“变万法为我法”。达到这个高度之后,才算入了门。
(文/朱修立)
(来源:马鞍山秦淮美术院)
画家简介
朱修立,1987年被评为国家一级美术师。多幅作品为大英博物馆,牛津博物馆,澳洲国家美术馆,新加坡国家美术馆,港、澳新华社,华润集团公司等国外重要机构及中国美术馆、中南海、毛主席纪念堂等单位收藏。曾任安徽省政协委员,安徽省高职称评委,全国美展评委,安徽省美协常务理事,中国科技大学客座教授,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北京光明日报画院名誉院长,安徽美术家协会艺术顾问,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曾被文化部评为1993年度优秀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