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双轮带来盛夏光年。一场断崖式酷热的来袭,令人越发坚信,雨才是这个季节走散的亲人。一次白联晟山水画艺术的倾心阅读,使我深深觉得,笔墨样貌中的造物变化之机、众生有情之勇才是时代艺术与人生不可或缺的大哉问。
列夫·托尔斯泰认为:“艺术起源于个人为了要把自己体验过的感情传给别人,于是在自己的心里重新唤起这种感情,并用某种外在的标志表达出来。”太行山之所以成为白联晟艺术岁月里的拍案惊奇,在世间行走的精神稳定器,唤起情感体验的外在表达标志,是因为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与其生活有关,与其所历风霜有关,与其整个生命有关。
“我生在河北,长在河北,太行山就是我绕不开的情愫,我的成长记忆里有太多和太行山相关的元素,我爱它,所以我要画它。”在巍巍太行面前,淳朴憨厚的燕赵汉子白联晟,本然淳朴得如同食野之苹的呦呦小鹿,他把太行山当成了母亲山,家园一般的存在。所以,经年锤炼、混合了文化乡愁的笔墨语言,含有离散和创伤、记忆与身份,如经过浸蒸酵压的黄酒一般惹人沉醉。甚至,在当代以太行山为创作主题的北方山水画家群体中,白联晟确乎做到了基址依旧而面貌簇新。带着生命本源张力的山水画作,无惧凡尘中的恢弘与琐碎,真正迈向在艺术表达中观自在。
人生几何,一梦初过。心起之时,诸事未定。站在时代路口的绘者白联晟,面对一个个具体与绘画有关的日子变成故事的累积,一回回具体风雨变成人生的来与去,心情自然如忽上忽下的山城小路,无法不起伏连绵、激动莫名。
回首来时路,时间应该放置在贯穿白联晟整个少年涂鸦时期的七八十年代。那时的生命剪影片简净易读,一者跟随连环画临摹的手影,一者灯下分解课本插图的投影。考取河北师大美术系并留校任教后,白联晟被当成工笔人物储备人才来培养,然而,山水画一直是他的最爱。
“小市早收灯,空山晚吹笛。”实话讲,他对山水的钟情,起初“是因为可以到山里去玩,以写生的名义带着学生到处走走”。而真正入手中国山水画,是一九九八年到中央美院贾又福山水画工作室学习期间。于此,如天清地阔之前,晴空中的一声鹤唳,白联晟真正窥得山水门径。他把山水画的发展脉络进行了细致的梳理,深入研究了不同历史时期古人对于山水画的不同贡献,也逐渐将自己的笔墨进一步提纯。
另外,在他的成长道路上,李明久、白云乡、刘进安三位老师也给予了很大的帮助,特别是刘进安先生的笔墨,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是白联晟学习的对象。在“北方笔墨”或曰“河北学院笔墨”的滋养下,随着时间的推移,白联晟的艺术主张与实践,饱经生命历练的沉淀,在传统绘画经典和中西艺术史论中不断“借本生利”,渐成当代山水画创作园林中的一树新枝。进乎写出谙尽江湖味后的千里归兴,类如望见繁星穿越烟尘时的诗意闪烁,白联晟山水画创作的初心、真心、痴心,在于没有一味在传统和现代技法技巧上越卷越深,没有单向度被学院派宏大而庞杂的中西绘画理论所“收编”,更在于直取经典内核,弃其皮毛,幻化无形,始终绵绵不绝地追求那种“我之为我,自有我在”的自然与悠然。
他曾直言“什么样的人画什么样的画,好的作品要饱含真挚情感”,缺乏对由真挚情感产生的经典作品的真正体悟,精瘦的狼毫之下,没有慨当以慷地书写出心中块垒,行在纸上的笔墨,便无法做到既合乎技法规律,又注重生命性情。一句话,画格即人格。
常年探索于中国山水画语言表达,审美旨趣不拘泥于形而上下之辩证,沉沉一线的白联晟山水语言辨识度已然非常清晰,笔墨表达范式颇有自家风貌,那是一种有别于北方画家画太行多以雄浑为主、带有温柔细节的明净清远的画风:“在当代画太行的画家里,我认为我的老师贾又福先生做得特别好,他画出了北方人的坚韧与厚重。相较于外形,我更看重太行给予人的精神启迪。我每年要多次去太行山写生,去得多了,看得多了,我发现自己更看重太行秀美、温情的一面。”
夏秋之交,夕阳西下的景致,较之雄浑厚重之美,更容易让白联晟找回最初那张被艺术理想灼红的脸,“镜中纵白马,诗里还少年。”而太行人民善良淳朴的笑容,带着生活的烟火、人生的况味,成为一种暖心之力。入笔之际,让人心头一热,虽思绪万千,却吾愿如此。
中国山水画创作之路,历来独行漫漫,独立可贵;随处做主,遇缘即宗。白联晟在太行山水上的破壁与前行,毋庸置疑属于规避既有、再立己身的勇敢尝试:茧中抽丝、泉出地流,力争在古典精神和现代意识的双剑合璧下有出蓝之态。他一再用温和的笔墨把心境往更积极的方向转,喜欢经典因子和流行元素的别样交织和多重融合,不期然地让自己的绘画创作具有一种小说气质,有开端,有转承,有高潮,有尾声,进而笔锋墨色构成的画面,成为内含一种“有册有典”、有情有趣的传承。
几乎可以轻而易举从白联晟的山水画中找到,有表现壮士横剑般阳刚之美的高峰、峭壁、巨石,有表现美人抚瑟般柔曼之姿的小溪、瀑布、幽谷,还有表现向往“落花流水绕柴门”般平淡生活的农舍、村民、烟树,这些绘画文本图式,一方面是他“一个人时不辜负自己”的例证,另外,亦堪称对“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所是从”的一种抚慰与解救。
这里不妨对接上学者李延鉴赏白联晟山水画时的内心感触:“白联晟的山水画上没有取悦于人的企图,没有故作姿态的炫耀,那些一点一滴积成的山峦树木隐含着艺术家不断探索的技法和创作的愉悦。犹如印象派般明亮的色点遮蔽了视觉以外的背景信息,他就是这样不厌其烦地点染着每一个山头,每一处屋舍。面对前辈确立的山水高峰,白联晟没有选择模拟这山峰的形貌,而是钻进密林,不断攀登险峰,于幽冥苍翠之境去寻找使山林生辉、使墨韵长存的山水承传之路。”
《华严经》云:“一念静心成正觉。”白联晟常将自己绘画创作的“正觉”,梳理汇集成随笔式的、带有创作手记性质的砚边呓语,记录下越来越难以画上句号的艺术理念,以及笔墨心境转变时重大而微妙的人生感触,文墨互为禅悟,合辙在他的生命气息深处。譬如关于绘者言说工具的笔墨,白联晟的理解是因人而异,“只要能符合这个画家的画面结构,映射该画家的心境,能恰如其分讲述属于画家自己的内心故事,无疑这就是最优良的笔墨。笔墨由心而生,且在自己的探索中成长,它是一个变化完善的过程”。言外之意,在小我与大时代之间炼就的独有的绘画语言,应该有其笔墨之心,应该脱尽风流铅华,应该涵盖时空变换以及时空变换中那些入了旧梦的人与事。
同时,在高等院校教学任上,他还惯于把自己的绘画创作与阅读心得归并为教学经验:“传统给予后人的学习意义,除了对造化之美的内心赏读、精美绝伦的表述语境的孜孜以求、传承有序的秀美笔墨的不断锤炼外,更重要的是,要发掘上千年的文化综合体对我们当下画家、不同个体画家的‘敏感元’,启发后来学习者在当代自然环境、人文环境、政治环境,乃至于科技环境中应秉持的学术态度和艺术高度,绝非是沉浸在能重现正宗某家披麻皴或某家铁线描的沾沾自喜中。”所以,在写生时,白联晟教育自己的学生,不要做山水的局外人,必须进入全身心体悟的状态,探索每一片景致的多种表达可能性,反复尝试且不能机械重复,学会增减,学会“乾坤大挪移”,学会破除一次次深入骨髓的似曾相识感,这样,进一步叩问自然生命的细腻情感刻度,冷暖自在其中。“风袖翩翩吹瘦马”,无疑,潜身守性、植桂培兰的白联晟为莘莘学子的青春往事、剑气岁月注入了有望在思想上登莲界而达净土的无上力量。
岁月追赶着岁月,时光改变着时光,或许不必事后诸葛般地论断白联晟笔下的太行山水是否到达“有人迹而无人”之境,是否再从“有人迹而无人”之境跨入“无人迹而有人”之境,记得希波克拉底说过“艺术长存,而我们的生命短暂”,在画坛,“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永远是一件不理智的事情。“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雨吹衣”,单是循着白联晟的绘画人生,单是欣赏他的人生绘画,便能生出些许从来处来、往去处去的人生在世感,管他生命的最后再无故人归,这就已经极好。
(文/郝永伟,出版人、文化学者、武侠小说创作者、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编辑学会会员;来源:夜中葵)
画家简介
白联晟,河北师范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中国画系主任,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河北师范大学“中国画艺术研究所”副所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