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晋始,人物画勃兴,传至唐宋,蔚为大观。宋元以降,文人士夫画占据主脉,人物画渐趋靡弱。士大夫阶层对人物画不屑为之(抑或是不能为之)。苏东坡“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的公案,被后世奉为圭臬,不可动摇。及至清末,除有任伯年这种例外的天才引起一点波澜外,整个画坛陈陈相因,辄欲穷似古人,难见一点生机。一张《泼墨仙人》,自是高妙绝伦,但对于身边的社会,我们的文人艺术家历来缺少平等的视角和关切的向度。尽管民间画工留下了诸如敦煌壁画、《明人肖像》等杰作,也只落得个佚名的标签。近代以来,在东西方文化激烈碰撞的宏阔时代背景下,加上写生的被重视,激活了民族传统中的健康基因,人物画重新焕发蓬勃生机,成为20世纪中国画坛发展最快的画种,成就斐然。
当前,文人笔墨所注重的精神内蕴固然需要学习继承,但中国画包容博大的优秀传统远不止这一路,如欲凭借几句玄妙的似是而非的偈语、口诀来指摘现代人物画创作,本身就是脱离当下实践的狭隘论调。事实上,中国文化的主流历来珍视自然,追求朴茂,前贤们用积极、明朗、中正的态度,摒弃冷漠、晦涩、乖张的取向。时代不断给予我们新的感受,今天所谈的水墨人物画,应当是一种更为宽容的艺术形态。我们既要学习本民族的传统精华,也应吸取西方艺术的优长,但大可不必做假古董,或惟西人马首是瞻。
中国画是一门综合性很强的艺术学科,有一套成熟的创作理论和造型法则,人物画成教化助人伦,是有着相当难度的画种。它所表现的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要求画家具备敏锐的观察力、扎实的造型能力和得心应手的艺术表现技能。笔者以为,形象和生气,当是人物画所应追求的最高旨归。形象就造型而论,气韵由笔墨生发。造型能力的养成,自应重视常形,不悖常理,从规律和共性入手。笔墨技巧则需长期锤炼性情,在造化和经典中蒙养。同时,火热的生活是不竭的源泉,写生就是取水的手段。在写生中,“骨法用笔,以形写神”应是一条标准。大抵宜先求实,逐渐由技进道,步入自由表达之境。齐白石早年的容像刻画精微,毕加索自谓十九岁超过拉斐尔,没有彼时的严苛,或难成就日后的显扬。人物画毕竟属于形象艺术的范畴,欲抛开状物的基本能力,刻意追求符号,则易堕野狐禅。风格关乎个人心性和生活体验,唯基础决定水平高下。不论哪家哪派,画好即可,艺术上的事,终归还是各有灵苗各自探。
总之,画画没有什么捷径,很多问题空谈容易,实践起来则需要大量艰苦的劳动。前辈的先生们立下了一座座高山,就我个人而言,只觉得才刚刚入门。(文/邸超)
观画三题
一
邸超的画,清健豪宕,勃勃有生气,洒着阳光,飘着歌,画如其人。
邸超,妥妥的西北靓仔一枚,壮硕的身板,即使作文雅规矩状,依然会冒出放野的气息。朋友约饭,路远,每每吁吁然后到,才提箸三二下,就忍不住直着嗓子来一段花儿,或什么西北的小调调,看得出,这一吼他心里就舒坦,一桌南方菜,瞬变牛羊味,他高兴,大家也乐。
小家在京城,美娇妻,萌娃儿,小日子甜得化不开,老天都嫉妒。心里阳光,胸中歌,拦也难,随画四溢。
别人去西北,是他者的观察和体验,他好似回家过日子,自自然然。画中众生是他的叔伯长辈;他的儿时玩伴;他的邻里小弟妹。而他自己,隐隐显显于其间。有真情,有深爱,人有活气不生动也难。人物画,画的是人生,画的是生命。得了生的气息,就拔了头筹,占了先机。然而,这种生命鲜活的表达,不是有了这样的情感,以对生活的熟悉就能完成的,需要专业技术的支撑。邸超,在年轻的艺术家中实属身手不凡,能力上层,有坚实的造型基础和不俗的笔墨修为,让他敢“胆大妄为”。
“气者,心随笔运,取象不惑”,荆浩,如是说。
《直视》纸本水墨 180cmx190cm 2022年
二
“气韵生动”,气韵,元气充溢,风韵绰约,可感而不可触摸。生则动,动者生,唯“动”字可抓手。绘画,本是生命瞬间的定格,活泼泼的生命体的片刻记录,画家留住了这活动着的心神体势,也就抓到了这活气可视的可能。我们从黄胄和任伯年的画里,可以参得内中三昧。诚然,这动是有规定情景的,有心灵驱使的,极具个性,不是无端的骚动,抑或无厘头的多动症。
邸超画里人,都真实地活在自己的情境中,邸超动态地把握人物,准确地刻画了人物的神情动作,从而,使登场人物个个显得生意盎然,好本事。如《叼羊图》,他肆意纵放动作的张扬,竭尽展示豪迈劲健的气概,如天河出峡奔腾啸突,动感十足。而《春早》则是另一种情景,没有张扬的架势,一众人物,需要的是相对安定的坐姿,着力于眉目五官间的微表情,这是静水深流式的心脑活动,是茅塞顿开的喜悦,还是思想顿悟的快慰,是新知开发的思索,还是对年轻老师的羡慕,静中有动,悄然的细腻,这低调的精彩,令人拍案,总观邸超的画作,形象生动是他的优长,这是可珍贵的。
《行行重行行》纸本水墨 160cmx220cm 2022年
通常我们称这样的人物画为写实人物画,是有着他自身的规律和使命的,塑造创作富有个性的“这一个”。这种形象,是作者怀有真挚的情感,真实可信的,应该是有正确的正邪是非观的,是具有高度的精神审美和视觉的艺术审美品质的。艺术家以能创作出这样的艺术形象为天职,这里,艺术形象的深度,就是作品艺术品质的高度,每个艺术家都会在这儿留下他的刻度。邸超也将经受这样的检测。
三
艺术,“质”重于“量”,据悉,黄胄先生晚年曾喟叹,当初以同样的精力和时间,更精心地少画几幅,可能效果更好,前辈真诚的感悟,不啻是后辈有益的警示。
邸超年少,血气充盈,视作品,行笔迅健若壮汉赶路。细品,似急切间还需些许从容。凌厉潇洒有之,精心收拾稍欠。犹如言说,多有雄辩淘淘的畅快,少有娓娓道来的透贴。甚而,浅尝辄止,匆忙道别,许多大好的篇什,百步功成,却止于九十。欣而拍案,惜而顿足,终未竟绝顶。严谨与拘谨作伴,奔放和粗疏相邻,这“度”的把控,是从艺者终生的学习。
《戈壁的风》纸本水墨 145cmx300cm 2023年
“笔墨”是恒常的话题,口水远比汗水多,与其说这是个理论问题,不如说这是个实践问题,离开实践的加持,徒劳。在人物画中,笔墨永远是从属于对人物的表达,借用陈丹青谈自己画的一句话:“真挚的情感,尽可能贴切的表现手法”。这里贴切是关键,笔墨无法违避工具性的本质,诚然,它应该有自己的品质要求,只是它不应该离开自己的生存境域,空谈独立的审美价值。对书法的读写学习,和对造型的研究一样,是人物画家伴随一生的功课,画入书则妙,书入画则神,画法通于书法,但书法不等同于画法。画法要更丰富更复杂得多,涂抹不能入书,但涂抹可以入画。这样的说法,一点也不惊世骇俗,这在前人的画作中并不少见。让我们在创作实践中不断提高优化,从而,更好地提高作品的艺术品质。(文/刘国辉)
(请横屏观看)
《红军路过哈达铺》纸本水墨 180cm×388cm 2016年
《高原花儿图》纸本水墨 180cm ×680cm 2012年
《叼羊图》纸本水墨 200cmx400cm 2020年(来源: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
画家简介
邸超,1984年生于甘肃兰州。本科,研究生均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现为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与书法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作品曾参加第四届全国青年美展,第四届全国中国画展,第六届北京双年展,第十二届全国美展等。出版有个人画集和教学范本两部,并有文章及作品发表于多种学术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