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比深夜更加黑暗，疫情居然也是这样。在疫情即将终结之际，各地突然大片大片被感染，更多的人在此番感染中被夺去性命。我的恩师杜滋龄先生也没躲过这一劫，撒手人寰，将悲伤留给亲人，也留给与我一样蒙先生赐教、关怀过的弟子们。
掐指一算，与滋龄老师的交往已经有六十年了。回想与滋龄老师的相识，真是一份上天的眷顾，也颇有戏剧性。那是1962年夏天一个周日，我去水上公园画速写。当时拘谨、胆怯的我知道自己画不好，羞于被人看到，就到公园的几乎最尽头的水池边画，因为那里游人很少，也很幽静。画到一半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后面说话，回头一看是一对青年男女。那位男士走过来，看看我的画，开始指导我，指导了一会儿之后，他索性拿起我的本子画了起来。他就画了几笔，画面就生动起来，我非常高兴。就鼓起勇气问，您贵姓，他说姓杜，我马上想起晚报上经常出现的天津青年画家杜滋龄的名字。就大胆地问：那您是杜滋龄吗？他愣了，问我：你怎么知道？我说：我非常喜欢杜滋龄的画。他说：我就是杜滋龄。我更高兴了，用现在的话说，他就是我当时的偶像啊。偶像给自己指导，如何不兴奋！杜滋龄老师也很高兴，他没想到路上遇到一个学画的小孩子竟然知道他的名字。尤其当时，他的身边还有他热恋的女友，也就是后来的杜滋龄太太季慧琴。临别时，他还给我留下了地址。
之后，我兴奋地几天睡不着。我从小热爱绘画，当时正在学习画速写，总不得要领，而竟然巧遇到了自己崇拜的速写最好的画家，还毫不保留指导我，我真是幸运。
从那以后，我常常去他家求教。他家就在天津老城大水沟的一所四合院里。但胆怯的我去老师家，常常会在院子门口踱来踱去，犹犹豫豫不敢敲门。那时候没有电话提前联系，很多情况下是犹豫半天才进去，老师也一定在家。但只要他在家，每次看到我画的速写，总会和蔼地鼓励我，并且仔细地指出我画面中的毛病。有一次滋龄老师高兴，还当场为我画了一幅水墨速写。次年夏天，我上学的四十二中的美术丁老师请杜滋龄老师到校做美术讲座。后来也认识了钱家航老师。钱老师虽然不是专业科班的教师，但对素描造诣很深。他后来也对我的画进行了很多悉心指导，使我受益匪浅。真是幸福、缘分。这是后话。
回忆少年遇见恩师的场面
那个年代，滋龄老师的国画、速写以及他的教诲给了我很大的影响，所以我个人也一直特别注重速写功力的训练，这也深刻地影响了我的艺术之路及艺术追求。在我后来的学艺和创作中，速写一直伴随与影响着我，并成为我绘画及教堂中的优势。
除了速写，滋龄老师也向我传授了中国传统艺术的观念与价值。因为他的影响，我也学习了水墨画，而且笔墨工夫也还不错。
后来“文革”爆发，滋龄老师也没能幸免，被抄家，遭遇了各种屈辱。“文革”中，我的学业及学画之路也被中断。那时候兴偶像宣传，很多画画的人都参与其中，我也因此而走上了油画这条路。回想起来，既有悲哀也感幸运。同时，在油画中，我也找到了求索真理的一条新途径，寻到了爆发自己内心情感的“更具表现力”的突破口。由于以前学的是水墨，不懂得明暗光影。于是从油画技能角度，我又变成了初学者，开始探索用西方的明暗造型来代替以前的以线造型。所以，在最应该吸收技法知识的时期却面对虚无，只能从侥幸没有烧毁的零星书刊或笔记中看到一些真的知识。1974年，我在区文化馆教学生翻印了一本“契斯恰科夫的素描语录”，由此给自己惹出祸端，成为天津的一个事件。后来，杜滋龄老师知道我的处境后，还通过别人来安慰我，教我如何度过困境，让我感受到恩师的关怀，内心非常温暖。
1980年代，改革开放，艺术高考得以恢复。我在而立之年考进了天津美院读书。滋龄老师也先去浙江美院中国画系研究生班读书，回来后任天津美术出版社总编。1987年，我与滋龄老师随同中国美协举办边防慰问写生团一起到了广西。活动期间，我也又看到了老师凝神奋笔、捕捉神韵的风采，也再度让我感受到了速写的魅力。在1988年，我一生中举办的第一个个人画展就是速写展，这个展览获得了很多艺术家的好评。我也由此萌生了出版一本速写集的愿望，于是我找到滋龄老师，谈出我的想法。他说正好出版社派给他一个选题，出版一册速写技法书，他就让我编写初稿。这真是求仁得仁，我很开心，把对老师的感恩与对速写的热爱都倾注在这本书上。后来这本《速写基础训练》在社会影响还很大，也给我之后出版书籍增加了信心。
虽然我后来转向了油画，但是与滋龄先生学习速写和水墨的这一段水墨情缘也深深地影响了我以后的发展。1990年代，我尝试用水墨的线条画朋友李津肖像，获得很多艺术家朋友的好评。这增加了我将中国水墨画的诸多特征融进油画的信心。新世纪初，我在北京建起画室，画了一大批的北漂画家肖像，越画越上手，越画越喜欢那些泼墨般的色块与生动自由的线条。不能不说，自己作品中的这些独特优势，都源于最初在滋龄先生的熏陶和影响。
2012年，我与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共同擎起了“写意油画”的大旗，希望通过努力来实现中国第一代先驱提出的“把西方的油画变为自己的血液”的文化理想
愿滋龄先生精神长存。（文/孙建平，天津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北京当代中国写意油画研究院副院长）
（来源： 林海Art艺空间美育美术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