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自有其风骨灵性,水在天地辽阔处,在奉行“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的国人心中,山与水以恒久包容的温度与力量,构筑着我们的精神母体与文化母体。中国人观察山水,多从情境天地的大格局出发,“境非独谓景物也”,与其说是用眼睛在观看,不如说是用心灵在行走。面对山水时,跌宕的心情、冗余的情绪皆能得以消解。自古文人便爱观山水,久之,形成中国特有的“天人合一”的山水观、世界观。生于温山软水,居于城市山林,衷于山水意象,可以说“山水”二字贯穿了姚永强的全部生活与创作。从抽象山水到具象园林,从图式语言到风骨符号,从吴文化到居园体,幽远层叠之意,逸兴其中。
窗含山水诗意
姚永强出生在苏州吴江的水乡一隅,那里河道旖旎,湖水环绕。水韵潺潺,滋养着万物生灵,也浸润着他的童年。幼时,他常拿起白报纸对着挂历上的图案进行描摹,彩色挂历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般农家中的唯一亮色,也是家中唯一的装饰。画面的内容已然随年轮淡去,笔尖勾勒的触感却历久弥新。
位于苏州市吴江区一个名为翁家港的自然村
进入江苏震泽中学之前,姚永强没有受过任何关于绘画的专业训练。他却因写得一手结构规整的美术字,而受到美术老师的青睐。他在老师的画室中接触了素描、色彩,懵懂的青春里镌刻着他的绘画启蒙。此后,他努力备考并被苏州教育学院录取,毕业后他以优异的成绩留校任教,在他看来,学海无涯,随即前往苏州大学艺术学院深造……所走的每一步,艺术的养分都将其浸润在苏城得天独厚的文化和历史里。
忆江南之二 (水印木刻) ║ 2001
这时期,他的创作重点落于版画,一组以湖石园林为题材的《忆江南》作品获得了江苏省版画新作暨江苏版画院作品特展大奖。笔下的风月,是以刀刻斧凿的深刻来诠释江南山水的旖旎与暧昧。日后,他再次拾起刻刀,创作了从艺术理念到艺术形式都突破传统的版画《时光飞梭》,并入选“大道有痕——2018·中国百家金陵画展(版画)”最有分量的“典藏作品”,该作品以不同的思路与手法,在时光里找寻水印木刻的当代答案为尝试。《时光飞梭》蕴含着中国传统的人文与哲理、浸透着江南的风物与情调。姚永强尝试用新的思想观念、审美意识、艺术语言,使作品更具学术性、时代性与前瞻性。这是他过往艺术生涯厚积薄发的产物,也是一次对过去创作历程的反叛,亦是他艺术风格转变的全新开端。
时光飞梭(水印木刻) ║ 150x80cm ║ 2018
孩童时,只有在夏季,站在村西头的拱桥上,姚永强才能远眺到隔着东太湖的洞庭东山;高中时,教学楼三楼北窗之外,依然是莫厘峰的楚楚身影。定居苏城后,他发现,那些朝思暮想的山岚更近了,温温软软,与水相映,自成诗意。烟波浩渺的湖水,雨后的苍莽之气,深深地印刻在他青葱岁月的记忆之中,那抹童年就萦绕在心头的“江南烟雨”,冥冥之中牵引着他,最终化成了水墨的氤氲渗入宣纸。
因缘际会,2001年底,姚永强成为了苏州日报社的一员,这一待便是十六年。他一方面收获了非凡的成长,在记者、编辑、版式设计师等多重身份中自如切换,将“中国新闻奖”收入囊中;另一方面在城市与山林中自由穿梭采访,细雨垂柳、绿杨白鹭、暮烟斜日、近水远山,这些镜头里的意像,就像一把只有苏州人才懂得的秘钥,唤起了一个个鲜活的苏州印记,触摸着苏州前世今生的历史痕迹,也让他一步步追寻到苏州千载不断的文脉。
第二十四届中国新闻奖摄影类三等奖获奖作品
《吕成芳:一个人的昆曲舞台》
行旅山水清音
“新吴门”和“桃花坞”是《苏州日报》的两个副刊版面,城内城外的美术家、书法家、工艺师几乎赫然在列。在与艺术大家们的接触交流中,姚永强逐渐读懂了艺术之于苏州的宏观特征,开始思考笔墨丹青背后的微观语境……因工作停摆的绘画创作再次被内心的渴慕唤醒。中国画的创作由最初的临摹,到不断自我试验,他企图将偶然所得变为必然,他努力摸寻水墨语言的规律,形成自我独特的语言风格。他说:“刚拿起毛笔的那段时间,黑夜比白天还长。新闻人就是不是在新闻现场,就是在去新闻现场的路上。”白天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进工作中,一直处在移动忙碌的状态中;晚上回到画案前,他马上就能进入“静音”模式,与古人对话,与山水对话,与笔墨对话,与自己对话……
2006年7月13日 “苏州日报行走西藏”报道组来到珠峰大本营,右一为姚永强
他在自序中写道,当我还是一位记者的时候,步履匆匆,总是不断穿梭在古城与山水之间,无论是从东山到西山,还是从光福至镇湖,又或是胥口至临湖……对于江南的山温水软是一种“远观而不亵玩焉”的姿态,呈现于纸,对于读画者而言,接收的第一印象是客观、理性、符号化、诗意化。如今他站在艺术家的角度,回看曾经的记者职业,直言当时的他离社会生活很“近”,却与自然世界很“远”。
构境山水图式
初时,姚永强的山水是抽象化的,模糊的。他区别以往用皴法画山的传统方式,以排线法勾勒出山的肌理;他摒弃横向的波浪纹,仅攫取粗线条来表现水波;他参考敦煌壁画中树的造型,重新构架出独一无二的“姚式嘉木”:没有一棵树木长在自然之中,也没有一棵树木长在芥子园画谱里。山、水、树以及笔墨的写意生发构成了其抽象山水的基本骨架。
姚永强身上少有冲突矛盾,更多的是包容共存。诸如此类新式的创作手法一不留神就会显现出语言单薄,画面单调的弊端。为打破视觉性的界限,他会尝试加入一些朱膘色、石绿色、金色、银色来改变画面的色彩构成,在一片“性冷淡”的灰调中跳跃出一抹亮色。他懂得空间的营造未必要条条落实得好,一个个硬质的点,或者一个意外,便足以精彩,可以说,姚永强的现代山水构成是在现代水墨语境下对传统写意山水画的再诠释。
深入传统,并跳脱其外的,甚是不易。李可染说的“用最大的力气打进去,用最大的力气打出来”,便是如此。
横屏欣赏效果更佳
曲水涨绿 ║ 53x123cm ║ 2022
松烟苍翠是江南 ║ 120×220cm ║ 2021
聚焦山水风骨
在姚永强看来,水墨是很奇特的一门艺术,笔墨在宣纸上留下痕迹,具有不确定性,笔、墨、水、宣纸在不同时空里的遭遇,便会指向不同的结果。他在自然山水间闲步观云,并在纸上转译山水图景,予人滋润心灵之能量。在小有所成后,姚永强选择往回走数百年,从宋元明清的绘画题材中寻找与思考,重新丈量水墨高度与广度。
有评论称他的新水墨山水作品文人意味更强,在传承了“吴门画派”精髓的同时,有意识地去选择具有一定特色的笔法、墨法、形式,在“程式化”的不断重复再现中提升,构建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我知他对事物的领悟力颇强,即所谓“世事洞明”者。他对宋元山水意境的领悟,对吴地文化的感悟都在潜意识影响着他的新水墨风格。
入选第13届全国美展的缂丝作品《饮水对清流》190x200cm ║ 2019
再续山水情缘
姚永强是吴昌硕曾孙吴民先先生的高足,也是当代中国园林美学集大成者金学智先生的学生。早在求学习艺期间,他便常去吴老师家拜访,在欣赏吴昌硕的书画真迹之余,还会仔细倾听老师有声有色地讲述老祖宗的故事……当年,一代艺术宗师吴昌硕寓居苏州听枫园,离他的老师——朴学大师俞樾的曲园仅百步之遥。五年前,姚永强调任来到市文联下属文艺之家工作,成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曲园的“看门人”。来到曲园工作后,他的工作节奏相对慢了下来,身边的事物却愈发清晰起来,具体起来,表现在他的创作中,开始有了具体物的描写,园林的湖石假山、亭台楼阁、一草一木、石阶铺地、粉墙黛瓦、花鸟鱼虫等,这些都是那么的清晰具象,生活的质感在画面里有了温度与色彩。
文震亨在《长物志·水石》中曾提到:“石令人古,水令人远。园林水石最不可无。”从姚永强近年来的绘画中,可以明显感受到画面由抽象到具象的转变,主体由山水到园石的转变。然画园林,表现的仍是山水之魂。因是这份机缘,这份理解,他实现了从记者到画家的身份蜕变。
2021年4月19日 在曲园种植紫薇树
长期居于园林,他将感受,通过内心提炼成美的形式。这种符号是从某一客体物象抽离、提炼出来的,是具有精神指向意义的图像。姚永强画石,用的是封闭的线条,这些线条构成了石的块面,也对空间进行了分割。细观线条,不难发现笔触中的透气感,是为“闭而不闭”,他实现了如山石树干乃至建筑物的轮廓常用双线勾勒,这种创造颇富装饰性。在他的园林画中,我们可以看到笔直如斯的线条,也可以看到如蛇之游走的曲线,如此具有象征性的符号不免令人联想:曲径同曲园。
春风故园梦 ║ 180×96cm ║ 2021
江南国风 ║ 180×193cm ║ 2021
吞吐山水人文
“吴门”代表着一种文化现象,诸如:吴门画派、吴门书派、吴门印派、吴门医派、吴门琴派等。姚永强用自己的方式传递着对苏州文化的态度。他将江南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以自己个性化的符号式语言在画中尽情释放和挥洒,从版画、水墨画再到现当代作品,虽然创作方式大相径庭,但都表达了他对苏州这座城市的热爱,也让人真切感受到醇正的江南味道与吴门风雅。
曲园“看门人”的日常
当笔墨不能到达时,姚永强便主动地去完成个性化的形意表达,通过装置等艺术形式表达情绪化的自我联想,体现具有个性审美的原创精神。这也是观其作品不见旧影的原因。此外,姚永强还将其绘画语言符号输出到各类工艺品上,如团扇、缂丝、陶艺、苏绣甚至食品等。当绘画表达着生活,生活走进了绘画,物与画,宛若凝滞的无我之境与流动的有我之境。自然山水也好,城市山林也罢,都是人所栖居的家园,承载肉体亦包容灵魂,笔墨落在纸间、心间、意间……都是艺术家在叩问生活的其他可能性。居园画境,凝气怡身!(文/長川文化)
画家简介
姚永强,1974年生于苏州,毕业于苏州大学艺术学院。国家二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苏州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苏州科技大学艺术学院兼职教授、硕导,姑苏宣传文化重点人才。现任苏州市文艺之家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