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末期,中国社会在思想、文化和经济等领域进入了一个转型和变革的历史时期,隆然开启的艺术春天,激荡着中国文艺事业求索与变革的冲动与渴望。
“实验水墨”“抽象水墨”“现代水墨”“张力水墨”“新文人画”“新水墨”“当代水墨”的出现,书写着中国画的现代旅程。近两年,“水墨文章 我法像心——当代水墨研究系列展”“水墨现在——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万重山——中国水墨年鉴展”“辛丑墨事——当代水墨六人展”等以“当代水墨”为题的展览的举办,标志着“当代水墨”的积极作为,并以此审视着发生在中国的不可逆转的社会与文化转型,回应着“守正创新”的时代诉求。
何为“当代水墨”? 窃以为“当代水墨”就是中国画的当代形态,是发生在当代,紧贴当代文化轴线,以水墨为方式,关注当代现实问题,表达当代人的精神诉求,并以此建立独立的价值判断和文化立场,而语言形态的多样性特征,则是依于表达的需要和社会审美形态的转变。
如果我们溯源“当代水墨”的演进历程,审视中华传统艺术,尤其是以水墨为主要载体的“文人画”与“当代水墨”的异同,比较而言,两者虽有清晰的文脉关系,但无论语言形态还是精神特质,“当代水墨”都是与传统“文人画”有着很大不同的新型的水墨艺术形态。
“当代水墨”在中国画界乃至更大范围的广受质疑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无论如何,面对愈加活跃的“当代水墨”现象,展开讨论并期建立新的价值体系当是中国画研究中更加紧迫的学术需求。因受篇幅限制,本文仅以对“当代水墨”影响最大的“文人画”为参照,解析“当代水墨”的形态特征。
张江舟 壬寅红 纸本设色 248×129厘米 2022
艺术功能的转向
由“出世”向“入世”的转向,是“当代水墨”不同于文人画的功能特征。我们已经习惯地认可了中国绘画远离尘世、情系花草泉林,重怡情养性、轻现世关怀的艺术功能。这种功能特质的形成,有其特殊的历史原因。
我们知道,中国绘画有着一支独特而厚实的“文人画”传统,而且至今影响着当代中国画的创作研究。“文人画”,顾名思义,是文人作的画,是古代官员文人“立德、立功、立言”之余事,是情系江山社稷、治国理政之余遣兴怡性之工具。因此,在古代官员文人笔下,绘画无须承载太多的社会功能。正如元代倪瓒所说:“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写胸中逸气耳。”
不同于文人画家的非职业特征,“当代水墨”创作者大多为现代艺术教育背景下的专业画家。绘画是职业,是实现家国情怀的唯一方式。因此,“入世”的功能转向,使“当代水墨”不再是文人笔下的悦性之物,而是直面现实、追问人生、考量价值、实现理想的精神游历。也因此,“当代水墨”对现世社会问题和当代人的精神境遇的贴近关注,就成其突出的特点。
已持续三年之久的疫情和由此引动的大国实力比拼,社会秩序的改变,美好与丑恶、文明与愚昧的双向撕扯,一再地提醒着人们对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等涉关生命终极意义的思考,并已成为“当代水墨”的表现主题。不仅如此,我们在“当代水墨”作品中看到大量以民生、环保、战争、灾难、互联网乃至元宇宙、虚拟世界等现实问题为主题的表达,更有对大时代豪迈精神的艺术畅怀。“当代水墨”对当下问题的关切,不断刷新着人们对中国画艺术功能的固有认知。
语言形态的延展
“当代水墨”继承了“文人画”笔墨语言在精神功能开发上的重要成果,并拓展了中国绘画语言的表现空间。
中国绘画自“文人画”始,笔墨对人文学修和精神意旨的承载已成自觉,笔墨的精神性功能在一千多年的“文人画”历史中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当代水墨”不仅继承了“文人画”的笔墨传统,同时盘活了所有绘画语言元素的精神表现功能,使构图、造型、色彩乃至绘画材质等语言元素都成为精神表达的重要载体。
“当代水墨”赖以生成的全球化和网络化社会环境,使“当代水墨”艺术家的视野由“文人画”不断放大为对全域化图像资源的关注。远古蛮荒艺术、彩陶青铜艺术、宗教艺术、壁画汉画艺术,还有民间艺术、儿童艺术和世界各国优秀的民族民间艺术,乃至发生在当代的数码艺术、电子图像等,均是作用于“当代水墨”语言研究的图像资源。因此,“当代水墨”语言形态的多样化和非“文人画”倾向,突破了“文人画”的语言规范,放大了水墨语言的表现空间,同时也暗合了当代艺术语言开发的内在逻辑。
张江舟 我的青春我做主 纸本设色 145×367厘米 2022
审美形态的深化
我已习惯将唐人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视作“文人画”审美形态的基本范畴,虽为诗品,移至论画却也恰当。其24种审美形态基本囊括了古代文人的审美选择,“当代水墨”在审美形态上的拓展超出了《二十四诗品》的基本范畴。诸如当代水墨中苦涩、悲怆、辛辣、苍凉、诡异等审美形态,显然已不在传统文人画的审美选择之列。这其中有复杂深刻的历史与文化原因,在此不赘言。“当代水墨”非“文人画”审美形态的出现,也是其屡遭诟病的主要原因,因为它已不再符合常人眼中对美的理解。
美不仅是漂亮,当代水墨的功能转变和审美形态的丰富性,使当代水墨不再是闲暇之余的雅玩之物。赏心悦目固然是美,而慷慨悲歌、苦涩苍凉同样是美,而且是更具精神深度的美。这种带有悲剧色彩的美,能将人们引向与崇高、神圣相关的精神体验。正如周国平所言,“苦难净化心灵,悲剧使人崇高”,也如莎士比亚所说,“只有悲剧才是永恒的,只有悲剧才是完美的”。“当代水墨”直面现实问题、直面苦难、直面生死的主题选择和由此透射出的神圣崇高的审美诉求,填补了“文人画”的审美局限,使“当代水墨”更具丰富深刻的精神力量。
“当代水墨”的“入世”情结与现实关怀,很好地呈现了古代文人情系江山社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家国情怀,体现了当代艺术家的使命与担当,而对绘画语言的研究与拓展,丰富了水墨语言的精神内涵。激活了传统水墨语言的当代性质,使以“文人画”为代表的中国艺术传统,尤显其鲜活的当代气质,由此建立的当代性、国际化品质,让我们对中国水墨艺术的未来充满期待。(文/张江舟 中国国家画院院委、研究员 《美术观察》)
画家简介
张江舟,当代水墨艺术家,中国水墨人物画领军者之一。中国国家画院院委、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俄罗斯国家艺术科学院荣誉院士、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文化部优秀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曾任中国国家画院副院长、《水墨研究》执行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