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综合材料绘画创作领域,与我而言,是观念、感受全面“打开”,认识、实践持续调整与深入的过程。感受材料物性,构造个人化的形象语汇;理解“笔意”、拓展对“画意”的认知,构建完整独特的画面境界;是我孜孜以求的创作目标。
“物”的重识
多年前外出写生时,面对历经百年风雨的老建筑,我就有过这样的感想:用绘画手法再现白墙黑瓦马头墙,就一定是表达历史古镇风采的最佳方式吗?是不是还有其他表达因素是在传统绘画体系中缺失或忽略的?闭上眼睛,古镇老屋斑驳凹凸污损的墙面在脑海不断闪回,赤裸裸的物质肌理及其身负的历史承载,让我突发奇想:若将墙面原封不动搬至展厅,不是更能体现老镇的古旧质朴的形态气质吗?
星际争霸80 X 60
其后在尝试使用多种材料的绘画实践中,泥沙堆砌、叠加、剥离中偶然产生的视觉效果,唤醒了当年的感受,对材料自身的关注也顺理成章地成为我思考和实践的课题。对材料的认识、理解,我从物质属性、视觉特性及其在特定画面语境中精神荷载这些维度介入:材料的物质属性、视觉特征在画面制作和表达上的作用不言而喻;而材料自身的语汇及其在作品中的隐喻,是材料绘画实验当中最为有趣的部分。
舞60X40
东方物质观,素有对物质人格化与象征性倾向,如“君子比德与玉”、“竹有七德”,诸如此类,皆有这种倾向;受此影响,我在材料选择和应用中,多少也关注到材料自身的文化意蕴。
泥土、石膏、麻布、纸板......,这些材料温暖、朴素,有种与土地相连的踏实感,是我的偏好。粗砺到细腻,从直接附着到肌理转印;从材质的丰富到应用手法的多样;材料既是画面的组织因素,又在画面当中展露材料自身特质。经由堆砌、打磨、覆盖、剥离等方式的多重制作,“物”最终确立为画面中的特定角色,而不是概念化的象征。如同戏剧排练中对角色的反复质疑和确定,在认识演员过程中塑造了角色。
蝶舞 60X40
在我的理解中:材料应用是在对其自身物质性及视觉属性的组合、转译和重建当中对特定精神语汇的再定义和重新阐述,确立其独立的审美价值。这也是我对综合材料绘画创作认识的起点,我的创作实践也大多于此相关。
“象”的再造
“象”,除却客观形象指涉,也包含对对象的感受。
反思过往的创作经历:纯粹追求观念与技术手段容易使绘画成为教条与图解;单一强调视觉效果有沦为笔墨游戏的危险。
材料介入,赋予了造型的新视角,为“有感受的造型”提供了不同路径:材料并非特定形象的装饰,材料介入是对原有造型体系的解构。在材料并置造成的画面冲突中,固有形象一次次被打散;材料形态对表述欲望的约束和限制不可避免;固有造型体系无能为力,奉为圭臬的构成法则捉襟见肘。
静寂山居180x160
综合材料绘画中的造“象”,既不能忽视材料自身的形态,又必须对自然物象在画面的表达提出自己的方案。在材料与画笔的双重作用下,形象在材料和感受双重挤压中被重新塑造;有顺利时顺势而为的意外惊喜;但更多时是不得已的逆势而动,在不断地重塑、建构和翻转后,形象在“绝境”寻求重组和突破。而重构如同是戴着镣铐舞蹈:地心引力的限制造就了舞者更有力量、更超乎想象的倾诉。
由此所造之“象”,始于自然,归于画面。沉着痛快,也暗藏数度反复;凝滞处,更是在“夹缝”中的左冲右突。造型,是与材料共舞中形象感受的呈现,是挤压当中的抉择、再造和重构。
清风 180cm X 170cm
《清风》之荷,源于对自然之荷的印象,却是在材料肌理共舞中的争、让,进退中的形态呈现,是制作中的率性而为,更是思虑当中的反复适合。此处之荷是对自然之荷感受的重新呈现,其中饱含的由近及远,进退两难、反复调试的纠结,与我也是种可贵的体验。
“意”的转译
尚“意”,并非有意。
创作实践中,我一方面寄希望于拓展原有架上绘画的创作方式,另一方面对古典东方绘画精神的追求趋于自觉。“笔意”、“画意”“意趣”,带有东方色彩的词汇更多成为审美判断的一种依据。
剥离传统绘画的技法体系,从传统美学当中汲取养分;在尝试理解传统“物质观”的基础上,对传统艺术中的诗性表达进行现代性转译和重构。“笔墨”之与“色彩”,“气韵”之与“结构”,“经营”之与“设计”,从个人的体验来说,将“意”当做沟通纽带,中西方知识体系在创作中得以兼容,也为个人化的绘画语言探索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
鱼戏莲叶间180X160
“意”同时意味着语义的丰富性和指向的复杂;这也是我借以避免进入概念化,避免使绘画成为视觉图解工具,保持画面的创造与活力。
在我以荷花为题材的作品创作当中,荷花的花、叶、莲蓬,经由整体画面的组织,点线面的架构,肌理材质的交叠,形成“带有笔墨意味”的综合材料绘画作品。这种创作实验着眼于综合材料绘画表现手法与民族审美传统的融合,并努力创造传统诗意、具有当代文化特质的视觉表达形式。
“境”的营造
画面最终的呈现,总会与预期有着或多或少的出入。这种遗憾也带给我不同的体验;让我对创作的指向有了更多的思考。
我希望达成的创作理想是:在自然、观念和表达间找到与感受的契合,赋予画面以自我精神意识和超然感受,以获得的“自我呈现”以及“表达自由”的图式和空间,创造包含个人生命体验的艺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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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承认,这并非易事。我试图用西方抽象语言营造“不似之似”境象,尝试东方传统符号在画面的嫁接;理念先行固然方向明确,但关注观念的过程也容易丧失绘画的原初动力;或囿于概念,或流于形式,这种方式在我身上得到的结果与理想颇有距离,应该不是最适合我的创作方式。
而我将视野转向材料时,多样的材质和繁杂的制作过程让我进入不同以往的创作状态。从我自身体验来讲:材料的解读、实验、调整的过程,是我通往我理解的“理想之境”的路径。而在与材料对话的过程是种有趣的体验,对我来说是非常个人化的“理想”工作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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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而言:把材料用不同的方式在画布上置放的时候,或清晰或混沌的画面开始在渐次地否定当中逐步建立。这是“无中生有”的过程,叠加、覆盖、调整、重建......,不一而足,也使人乐此不疲;而同时,另一个在头脑中酝酿的画面在“清晰-混沌-清晰”的来回调整中逐步充实。两个画面间直至最终也很难完全重合;但对“理想之境”的反复追索和接近的过程,却时时带来不同的心理和审美体验;甚至,这是比结果更加重要的过程。
小城故事60 x 40
经常到访工作室的朋友,会惊诧于同一幅作品在短期内面目全非;偶然我也会因原本完整的画面贸然改变而暗生遗憾。调试和匹配感受的过程本身就是不断否定、不断建立的过程;或许这也是“理想境界”的组成部分。每每看到最后“完成”的作品,平静、有序,甚至还能显示出一些从容;不禁会回想起中间经历的一次次临近崩溃的冒险与改动。有时,我会一厢情愿的希望:或许会有观者在看似平静的画面中看到我曾经的纠结和努力,象看刚出锅米线不冒一丝热气的表面。
近期作品面貌构成,与题材选择有关,与语言运用有关,与审美倾向有关。东方传统哲学的心性观的启发,让我能坦然面对自己感受;对东方文化意涵的憧憬,引导我自觉不自觉地追求疏朗、旷达、厚重的画面境界;这并非出于概念,更多的可能是文化身份使然,或者说,是深藏基因里的一种倾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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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综合材料进行艺术创作,是创造材料的拓宽,是工作方式的改变,是创作观念的“重启”。材料认识和理解,形象的塑造与构建;审美的调试与改变,画面的解构与重建;凡此种种,都需在实践中反复试验和验证。
而在自由与约束之间,是懈怠还是突破。“耐性”成为主角,即便构想成熟,方案完整,制作上还要反复推敲、打磨,经过长时期的肯定、否定、再实践、怀疑、焦虑、痛苦、坚持,才在材料与形象、观念与意境纠结取舍中获取平衡;这是画面不断推倒后的脆弱重建,也是我几乎所有创作的必经过程。(文/舒锦宏)
画家简介
舒锦宏 ,1972年出生于浙江省缙云县,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1992年毕业于浙江师范大学艺术系美术专业,1996年结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研修班,2016年浙江师范大学意象表现工作室高级访问学者。现任职于丽水学院,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丽水市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作品《江南可采莲》获“浙江省第十四届美术作品展”浙江美术奖优秀奖;
作品《方·圆》入选“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作品《清风》获“可见之诗—第三届中国油画风景作品展”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