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与微小——著名画家郭振宇对艺术“生命的编织”

在全球化进程遭遇波折的时期，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将它推向风口浪尖：是进一步撕裂还是重新联结？新冠病毒让疫情中的人们不得不思考人类的发展方向。病毒攻击人类，不分国家、种族、性别、文化背景、知识水平、政治立场、宗教信仰、道德修养……真是华佗无奈小虫何！对于微小的病毒的肆虐，日益强大的人类似乎没有什么好办法。人类联合起来都难以跟病毒抗衡，更不可能有人独善其身。

伴随后现代兴起的微小叙事，并没有随着后现代思潮的衰落而过去，相反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有进一步技术化和精细化的趋势。不可否认，微小叙事在抵制现代主义空洞的宏大叙事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技术的进步，地球村的形成，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会越来越突出，宏大叙事必将回归。

郭振宇是少有的在进入21世纪20年代后，仍然醉心于宏大叙事的艺术家。他关心的是时间、空间、宇宙、自然、生命、历史等宏大问题，将关于个人的微小叙事完全溶解到关于人类的宏大叙事之中。然而，郭振宇的作品并不空洞，在给人强大震撼的同时，又富有情感的密度和深度，让人徜徉其中，惆怅难忘。

郭振宇在当代艺术界崭露头角的，是二十多年前策划和参与创作的大型编织作品“生命的编织”。那些尺幅巨大的编织作品诉说的是人的基本理想和感受，然而却采用了极其细腻的表达方式。手工编织是人类古老的文化形式，随着技术的进步，它差不多退出了历史舞台。然而，在一些失去某些能力的人群那里，一些很不起眼的技能却成了他们重要的表达方式。郭振宇曾经任教于山东省特殊教育中等专业学校，1999年在他的指导下，28名聋哑学生创作的编织艺术作品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其中由他设计创作的巨型软雕塑作品《中华根》引起巨大轰动。《中华根》长20米，高4米，厚1.5米，耗用青麻三吨多，历时三个月完成。这件作品无论是主题还是体量，都属于典型的宏大叙事，但是他采用的麻绳却具有典型的微小叙事的特征。今天回过头去看，在政治波普、艳俗和卡通一代盛行的艺术界，郭振宇的“生命的编织”显得非常另类，同时它的意义和价值也变得更加突出了。在充满用玻璃钢和丙烯颜料铸造和绘制的时尚女郎的艺术界中，郭振宇的《中华根》以其巨大的粗粝、沧桑、倔强、雄浑将观众带入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审美世界。与波普的主题微小、手法宏大相比，郭振宇的作品是主题宏大、手法微小。从《中华根》开始，郭振宇就不走寻常路，以要么前卫要么后卫的姿态，成为当代艺术的非主流。

与宏大与微小的冲突相应，郭振宇的作品中还充满了全球与地方的张力。在“生命的编织”之后，郭振宇投入了对于文明废墟主题的发掘。在中国当代艺术界，废墟并不是一个新鲜的主题。上世纪九十年代国企改革和产业调整，出现了一大批废弃的工厂。对于工业废墟的表达，成为世纪之交中国当代艺术的重要主题。不可否认，中国当代艺术界的工业废墟风也受到外来艺术潮流的影响。上世纪八十年代盛行的德国新表现对现代文明的批判性反思，引起了不少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仿效。从这种意义上说，中国当代艺术界的工业废墟风带有明显的时代性甚至新闻效应。随着经济和社会转型的深入，工业废墟主题失去了时效性，兴盛一时的废墟题材就此偃旗息鼓。但是，不走寻常路的郭振宇，在潮流退尽之后另起波澜。不过，在他的作品中，废墟已经不是一个涉及产业转型或者生态文明的新闻题材，而是一个涉及宇宙、时空、历史等永恒主题的哲学题材。对于成与毁的思考，是一个永恒的哲学主题。借用弗洛伊德的术语来说，它们属于与生俱来的生本能和死本能。从这种意义上来说，郭振宇选择的主题无所谓过时与适时。对于有深入思考的人来说，它总是恰逢其时。但是，郭振宇并没有陷入空洞的玄想和老套的表达，他通过与地方性的结合，让永恒的主题获得了独居特色的表达。就像“生命的编织”只有在特定历史和社会情景中才能诞生出来一样，郭振宇的所有作品都带有明显的地方性和个体偶在性。他采用的材料都来自周边环境，具有明显的地方性。这种地方性，还体现在他明显的个体气质上。郭振宇作品背后的内涵，既是人类文明层积的结果，也是个体心理层积的结果。对于郭振宇作品的哲学阐释，在某种意义上就变成了一场考古发掘。

郭振宇作品的个体性最终落实在他的身体上。郭振宇总是以身体为尺度来衡量他的作品。尽管他的作品体量都比较大，但都没有超出他的身体的承受范围。一方面，郭振宇总是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身体能量，创作出的作品多数超出一般架上作品的体量；另一方面也用身体作为限制，对自己的创作欲望加以克制。与宇宙和人类文明这样的宏大叙事主题相比，个人的身体无异于秋毫之末。郭振宇以个人的微小叙事讲述宇宙和人类的宏大叙事，既像唐吉可德，又像西西弗斯。不过，对于生长于齐鲁大地上的郭振宇来说，他从小耳濡目染的是尽心则知性、知性则知天的孔孟之道。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在郭振宇的作品中，宏大叙事与微小叙事被巧妙地结合起来，让人在遭遇强大的视觉冲击的同时陷入悠远的个体追忆之中。（文/彭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