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0年到1984年我在鲁迅美术学院读书,学的是中国画专业。一开始就没打算考其它院校和其它专业,原因是崇拜王盛烈、许勇、王义胜、王旭阳、李连仲、李仲录等几位当年鲁美教国画的老师,一心要成为他们的学生。
考鲁美那年我16周岁,以优异成绩考取。这幅留校作业是第一学年工笔课上被老师打了高分的。
二年级的时候,王旭阳老师带我们一班九个同学去辽南海边的渔村写生,第一次到海边看什么都新鲜兴奋,每天不停笔的画了很多画。
这两幅写意肖像来自同一个请来当模特的老大爷。从炭精棒的速写到毛笔的国画,工具转换有了一些体会。
老渔民的脸色被海风吹成紫红,端正硬朗的五官配上白胡须真是好看。同学们围着他画,画的入神,竟然忘了时间,太久没有休息,直到把他画的发火,坏脾气的老大爷起身就走。
这是一位肌肉发达的渔民汉子。当年我们崇拜周思聪、卢沉、王子武等几位名师。多有对他们的学习和模仿。
画里都是我的同学。在教室里我总是提前画完作业,空余时间画自己的同学,站着的是班里年龄最大的李征,坐着的是赵宝平,他现在是中国画学院的院长。
钟跃英是瘦高个,上学时用功,毕业留校任教,后来在国外定居,画实验性的抽象水墨画。我那时的速写用钢笔体会出毛笔的提按顿挫和粗细转折的变化。拿毛笔画速写,强迫自己学会了得心应手的国画表达方式。
李连仲老师教我们写意人物画。头发浓密一脸大胡子形象极好,老师在画模特,我在画老师。在鲁美养成了画速写的好习惯,主要还是受到永不停笔的许勇老师的感染,体会到画画上瘾的疯狂状态。画速写用钢笔和炭精棒也用毛笔,勾线的造型手段成了我们国画学生的自觉训练。
三年级,在李连仲老师的课上我画了许多画。做模特的是一位扮成蒙古族的沈阳姑娘。那时候习惯了不用木炭起稿,毛笔在不容修改的宣纸上放笔直取,心有整体成竹在胸。
一个苦命人,做模特的时候一直在诉说自己的不幸与艰辛。
来做模特的女孩不到20岁,身形消瘦,脸色冷白,双眼迷幻,就像100多年前埃贡席勒笔下的少女。这件明艳的红衣服我突发奇想,不勾墨线直接用红色来画。
无论见到什么有趣的图片都要画一画。这位美国农夫来自从图书馆借来一本美国的摄影集。
有几张国画是临摹的当代意大利画家威斯皮格纳尼作品的黑白照片,我当年非常喜爱他这几件作品。后来知道这一组《两次大战之间》的油画,全部素材来自迫害犹太人的历史照片。
威斯皮格纳尼重新组接了历史图片,构成表意强烈的控诉。他转换了影像缺陷造成的肌理,神奇的成为画意充沛的新表达。当时的黑白照片很模糊,色彩全凭我自己想象。直到2000年以后在网络上见到有颜色的原貌,与我想象的色彩还是差别很大。
这幅转换工具的临摹作品,来自国内的劣质印刷品上见到俄罗斯画家佛罗贝尔的一张表现古罗马人吃饭奏乐的素描草图。
这是一张工笔画创作的草稿。画完的作品找不到了。一个音乐家的背影,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着找书的人,一个手持玫瑰寻找爱情的女孩,枫叶飘零,匕首掉落。意在表达我们那一代人年轻时代的迷茫与向往,现在看就是“强说愁”的矫情。
这张仅存的工笔人体写生有两幅,色调不同造型一致,另一幅是被国画系保留的留校作业,当年给我们上课的李仲录老师总是情不自禁地夸奖我。李老师还教我们临摹过南京博物院的“明人12肖像”,我收获很多,喜欢了一辈子,对我后来自学油画理解多层画法的帮助很大。
这幅写生是在辽东山村写生课画的。
北宋山水是我最敬仰的传统中国画,我是很喜欢画山水的。课上老师让我们必须临摹他的画,我实在是不喜欢。当时我临摹了一组沈周的作品,惹得这位老先生愤怒的批评我,给我打低分,那是我在鲁美得到的唯一低分。后来自己当了老师绝不会无理的逼着学生临摹自己。现在考前培训的孩子很多都在临摹我的速写,也不是我倡导的,我坚定地主张要学大师。
我临摹过不少宋人的山水册页。后来断断续续也画过不少山水画,几乎都是送给亲戚朋友的,连图片都没留下来。这四幅得以拍到图片,因为是送给自己哥哥的,到现在还挂在他家里。
这三段花鸟画写生是一个长卷的三个局部。当年鲁美的国画教学是重视造型不重视笔墨的。后来我改画油画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幅构图旋转的画,表现的是一次校刊编辑部失火,同学们奋勇救火的真实事件是创作的起因。当年这样大胆地突破空间合理性的画面布局是很超前的。
这幅画叫《天桥》,是我的毕业创作,当时竟然连一张清晰的图片也没留下。这张图还是从校刊发表的印刷品上扫描得到。后来我画过《金瓶掣签》和《渡》两幅大画,奇妙地发现这个大三角形和上方的一条直线的组合竟然一直是我喜欢的构图形式。
毕业时要求进藏工作,在西藏大学任教的前期主要还是画国画,各种材料的尝试从未间断。
刚到西藏的时候画的课堂示范。当时西藏大学缺老师,我教过很多门类的课程,教造型基础也教国画专业课,有写意也有工笔,还教过中国美术史。
一位来拉萨朝圣的德格姑娘,长的很清秀。我延续着用毛笔画速写的习惯。
从日喀则归来画了几张,国画形式陈旧的表达方式自己开始感到有些热情不足。
在拉萨的日子里,这样的画其实不多,我对这种泛滥画坛的藏族题材空洞概念的国画已经很厌倦了。
各种不成功的尝试有很多,形式变化花样百出,自己总是不满意。
这是用钢笔画在光滑的卡纸上,还是国画的一套办法,算是国画吗?
那次带学生到林芝上风景写生课。在水边见到一个木屋,一下子想起埃贡席勒画过的水中倒影,看得出模仿的痕迹吗?
这是一幅自画像,造型里有一些表现主义的意味,埃贡席勒的影响依然存在。
一位来自康区朝圣家族的女孩,五官饱满立体。这张在课堂上完成的工笔写生,原作早就不在了,只留下一张划痕严重的老底片。
画在棉布上的工笔画,漂亮的面孔后面是我当时练习的隶书。
上世纪80年代末西藏向全世界开放旅游。突然出现了第一家画廊,这样的工笔画比纸本的写意画卖的好。当时画了不少藏族孩子,可以换一些零花钱用。
后来我开始自学油画,发现用同样时间完成的油画可以比国画工笔贵两倍。这样的工笔也可以不再画了。本来就想改行画油画,这下又多了一个动力和诱惑。
1987和1988年两次去阿里考察临摹古格王国遗址的壁画,被壁画点燃了西藏绘画史理论研究热情的同时,更被荒原和土林的壮丽景色所震撼。一段时间试图用抽象水墨的方式去接近大自然赋予的精神力量。画了不到两年感到了形式语言的单调和重复。抽象画不适合我。
这是我最早学习西藏绘画进行个人创作的最初尝试。起因是在大昭寺临摹吐蕃壁画,那是我接触西藏艺术的起始阶段。
这是我在临摹拉达克阿基寺克什米尔风格的壁画当中加上了我在尼泊尔的朋友。他是戴十字架拿着酒杯戴眼镜的现代人,但是我努力做到了绘画风格与古代壁画完全一致。从1992年考察尼泊尔开始,曾经有三年多时间希望借鉴西藏壁画的形式结合工笔用丹佩拉材料表现当代题材。
一位穿当代服装的藏族姑娘,后面是祖辈的古老服饰。对西藏古代绘画的兴趣越发浓厚的同时,我在自学油画过程中认定了要探索西方绘画的源流,要从油画之前文艺复兴早期的丹佩拉开始学习,这个阶段的西方绘画正可以与西藏古代绘画的表现形态对接,我以往工笔画的经验帮助我理解了早期油画和西藏绘画。
这是我把自己画成三面脸的自画像。后来,借鉴西藏古壁画这个创作方向没有继续进行。原因是我想通了“想做的、能做的、该做的”的事必须在一个点上重合,我找到了这个点:用古典油画技法表达自己身处时代的所思所感。回望自己年轻时代走过的路,其实弯路歧路的摸索才能淬炼出一个现在的自己。借用好朋友金伟的一句话“所有走过的路都是必经之路”。(于小冬)
画家简介
于小冬,天津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油画艺委会和重大题材美术创作艺委会委员,天津美术家协会副主席,鲁迅美术学院客座教授。1963年出生于沈阳,1984年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国画系,曾在西藏工作十三年,六次入选全国美展,两次获全国美展铜奖和优秀作品奖,四次入选“北京国际双年展”,六次获天津美展一等奖,六次国际交流展,十余次参加国家级大型美展,作品被中国美术馆、国家博物馆、青海、西藏等美术馆收藏。
出版:《西藏绘画风格史》《藏传佛教绘画史》《于小冬三堂课》《于小冬讲速写》《于小冬讲速写十周年纪念版》《于小冬绘画作品集》《于小冬素描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