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过年,姥姥总会在坑头上贴一些花花绿绿的年画。记得其中有一张画着一个抱大鲤鱼的胖娃娃,娃娃身后是结了籽儿的莲花,上方印有四个字,姥姥虽然没有文化,但画上的这四个字却读得出来:连年有余。我问:“啥是‘连年有余’”?姥姥说:“‘莲’(连)就是一年连着一年,‘鱼’(余)就是吃不完用不完,总能余下,结了籽儿的莲花是‘连生贵子’”。姥姥还说:“这胖娃娃让人喜,看着心里舒坦,逢年贴上这年画,就吃不愁,穿不愁,子孙满堂。”这画给我留下了吉祥美好的印象,我也喜欢这画,总希望自己将来能画出这样的画来。
《连年有余》民间年画
《连年有余》民间年画
后来,我真的学上了绘画,并知道了这种画叫民间木版年画,是民间艺人把画刻在木板上印出来的。可也就因这“民间”二字,却又不免让我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似乎觉得“民间”便是“土”,不“高级”。于是就不想再去理会这种画,开始去画一些自己认为“洋气”的东西:素描、速写、人体结构等等,竟也能画得像模像样。可不知怎的,姥姥坑头上这些花花绿绿的年画却又总是让我挥之不去,觉得自己能把这种画画得更好。便试着以我学的那些“洋气”的东西来改造年画,想把它画得更“真”一些,更“高级”一些。但画过几张后,虽说看上去也算好看,可还是觉得这画里面有些不顺眼的地方:好像多了些什么,又好像少了些什么。于是就弄来些民间年画与我所画的年画进行对比,经这一比,让我似乎终于看出了点儿两者的不同:原来我画的是对象的外表,虽然像,却是照着客观对象摹仿出来的,而民间艺人画的是内心认为美好的东西,并不是去画平常所看到的对象表面,是装在心里的样子。再去看其它的民间艺术:山东剪纸、陕西面塑、苗族刺绣、无锡纸马等等,也均是如此。我明白了,这两类不同的画面所表现的竟然是两个艺术世界:我所表现的是眼睛看到的世界;民间艺人所表现的是心里的世界。既然民间艺人表现的是心里的世界,自然也可用心里认为合适的方法:天地时空,世上万物,依心而设;五颜六色,直曲线条,以好看而为。至此,民间年画在我心里又变得“高级”了起来。我试着用这种方式再来画年画,竟也画出了与以往的不同。在《农家新居》《归来的海风》《节气组画》《游戏童年》《飘香时节》《甜秋》《喜船》等作品中,我都留下了民间年画的影子。但我画的这些作品,其艺术观念及技法与民间艺人又是有区别的,这些画也非是民间年画,只是吸收民间年画语言来画我心中的世界。
我还特意画了一张《连年有余》:在一个方形空间里,单纯的黑、红、蓝与直线、弧线形成了丰富的画面,四个钓鱼的娃娃占据了画面的四角空间,娃娃一旁的莲花盛开着,画面的中心是四条连在一起的魚,是人们美好日子的象征。此时姥姥虽然早已去世,但我这张画却是献给姥姥的,因为“连年有余”不仅是她一生的生活希望,她还以此给了我最早的美术启蒙。
《连年有余》于新生1984年作
再后,我又尝试着用这种方式去画其他种类的画:连环画、插图、壁画、邮票、国画,并将其与其他传统绘画形式及当代元素结合起来,竟也能画得与众不同。对民间美术的研究,还让我将民间美术造型与原始美术造型联系起来,认为民间美术是原始美术的自然延续,均体现出了艺术的原本性特征,其造型方式也是相通的。于是我又产生了以民间美术造型参与原始文化图形研究及龙文化探源的想法,并用了近四十年的时间对此进行了较为全面深入的探讨。
由对民间美术的研究和借鉴使我意识到:民间美术是民族文化积淀而成的,它以深厚的原本艺术特征蕴存于中华大地,对它的探讨不但对当代艺术具有启示,且对远古艺术图形的揭密也具有重要的参证作用。而我对民间美术及原始美术的这些借鉴及探索,又均是由民间年画引发并与其密切相连的,此种在年画基础上的延伸,也算是“连年有余”吧!(于新生,2022年11月于北京工作室)
画家简介
于新生,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美术家协会顾问、第六届副主席,山东省中国画学会副会长,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教授(二级),硕士研究生导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99中国百杰画家,中国文联中青年“德艺双馨”艺术家,全国第七次文代会代表,中国国家画院新中国美术家系列入选画家。作品入选第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届全国美展等大型美展。有二十余件作品在全国级美展中获奖,15件作品在省级美展中获特等奖或一等奖。《美术》《美术观察》《国画家》《年画艺术》等刊物发表论文多篇,并出版有散文集《看不到自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