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阴书屋是画家王伟平的工作室。
虽则说起来是久闻伟平兄大名,而且论渊源跟他也是不算浅:我们是同乡,还是校友——我们都在绍兴文理学院读过书,但两人见面认识,却是近几年的事。那时他已经从中国美术学院获得博士学位,调至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任创作员好几年了。
我认识伟平兄是友人介绍的。有一次他来跟我说,我们去见一个画家吧——于是一起上了他的车,从城里往南一直开啊开,直到下了高速、穿过野地、进入一片丘陵,七里八拐,才来到一个简朴无华的乡下的大院。进了院子,发现里面还套着一个小院,再走进小院的月亮门,方才是到了目的地:就是伟平兄在北京南郊的柳荫书屋。
小院给人的感觉也是简朴无华,有一个葡萄架,架下有一些随长随开的花草,似乎没经什么打理,一切都是朴素和自然;画家迎了出来,戴普通的鸭舌帽,穿黑色的棉服,脸庞清秀,线条分明而神色随和,也是整个的朴素和自然,没有常常能见到的一些艺术家刻意显示出来的艺术家的特征,比如一个夸张的发型,一些古怪的服饰或饰品之类。走进画室,到处堆放着精装平装的书籍、巨大的画册、卷轴,不大的屋子中间有一张巨大的画桌,桌子上有未完成的展开的画稿、各种笔砚、成叠的宣纸和美术刊物等等等等,都是随意摆放,没有刻意收拾的样子。到此为止,所有给人的印象,都是朴素自然,没有什么特别让人惊异的。
然而当我们把目光转到画室的墙上,情形就不同了。几面墙上,错落有致地挂满了画,都是伟平兄新近创作的作品,有横幅有立轴还有扇面,琳琅满目,各有姿态。作品题材以花鸟为主,这个大概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伟平兄于90年代末在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专攻花鸟专业,获硕士学位并留校任教。有一段时间伟平兄偏爱于梅花题材,大写意居多,偶尔亦作简笔梅花,专家评论说是“用笔幽峭,格调高雅”,这却是他有意识地探索以书法的笔法作画,“以书入画”的成果,因为他还曾专攻书法,从中国美术学院获得了书法专业的博士学位。不过这次我们在画室看到的,作品题材却并不止于梅花,范围是大大扩展了,有冬松夏竹、秋菊春兰,还有草边石下玲珑可爱的禽虫,也都栩栩如生,灵气毕现。仅仅先是浏览一过,其中佳处,就已经抓人眼球,令人惊艳而过目难忘。
说实在外行看画,特别是中国画,对于作品的构思布局其实并不能明了其所以然,更不要说用笔着墨的奥秘。外行人看画,第一会去注意的是画的色彩是否悦目,就是“好看不好看”。我观看伟平兄的中国画作品就正是这样。他的画挂在墙上,整体的感觉是赏心悦目,明艳动人,犹如置身于江南春天的大自然中,万紫千红,各呈异彩而又一片和谐。单幅地看,有的亮丽夺目,朝气蓬勃(如《春到哨所》);有的鲜而不尖、艳而不俗,蕴含一种大自然本真的生命力(如《黔西南的春天》);有的浓而不滞、重密而明,恰恰表现出夏天万物饱满的生机,毫无顾忌、憋足劲儿的生长(如《黄果树瀑布之初夏》);至于他的《诗经诗意图》,则真正是一幅让人反复品味、在画前流连往返不忍离去的佳作、杰作。看着这幅画,我们不禁会脱口吟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诗经》的名句,心中涌起这首古老的诗歌所传达给我们的惆怅忧伤,即对纯粹爱情的向往、追求、希冀和失落的复杂情感;但这幅画却并非是对这种惆怅忧伤的机械摹写和复制,而是通过构图,特别是荻花那独具匠心的设色,表达出这首作品的深层意蕴,就是在上古我们民族的青年时代,在所有的希冀和失落、追求和受挫、愈忧伤而愈激奋的后面所蕴含的质朴旺盛的青春活力。这就由形似进到中国美学倡导推崇的神似的境界了,而这一切,跟伟平兄作品的设色赋采具有莫大的关联。
早在南北朝时期,谢赫就提出了“绘画六法”,所谓六法,按照钱钟书《管锥编》的标点就是:“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摹写是也。”可见,赋彩设色,早在我国古代画论的开创时期,就已经把它提到绘画艺术十分重要的地位了。唐五代的荆浩说,“墨者,高低晕淡,品物浅深,文采自然,似非因笔。”他所言的对墨的要求,既包含着对线条的要求,也包含着对色彩的要求,提出色彩的运用,要与大自然的本真面貌和人的审美感受相一致、相谐和,作品的色彩要像“天裁云锦”一般,感觉并不是画家画出来的。然而在当代,就我看过的作品,包括许多画展上的作品而言,就赋彩设色方面来说,给人眼睛一亮、耳目一新的作品还真不多见,这就不知道是不是当代画家们大多把注意力放在“骨法用笔”上去了,轻视了“随类赋彩”的缘故,我不是专业人士不敢断语。但是轻视色彩,却是古已有之,清代画家钱杜就说,世俗论画,皆以设色为易事。岂知渲染之难,如兼金入炉,重加锻炼,火候稍差,前功尽弃。就是说,对于绘画,赋彩设色是锻炼真金的最后的关键,能否成功,尽在于此,绝对不是轻而易举、可有可无的。所以同是清代的画家方薰就说,“余于青绿法,悟三十年乃妙。”悟三十年才能把握它的妙理,是容易的吗。
正因为这样,伟平兄的设色或清润明丽、或浓郁丰泽、或秀气逼人的作品,就格外引起我们行外人审美的共鸣,让我们觉得特别好看。不要小看“好看”二字,好像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太不专业,其实我觉得好看不好看、好听不好听,是一切文学艺术作品的最基本的、最终的审美判断。以前有人问我,说一部电影、一本小说好不好,依据是什么,我就说,依据就是好看不好看。如果大家觉得好看,据肯定有它审美上的理由,如果不好看,那不管专家如何做专业分析,肯定有它审美上致命的缺陷。
我猜伟平兄作品所达到的成就,比如我说的赋彩设色上的水平和成就,肯定是他数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深入研究和勤奋创作的结果,尽管对于他的创作方法和技巧我们谈不出什么来,比如他的博士论文题为《从骨法用笔到以书入画》,这里面的水有多深非我们门外人所能揣摩,他的艺术追求是“有意化无意,大象化无形,有迹化无痕的境界”,如何在他的写意花鸟画创作中实践这一追求,也不是我们能够把握。但是我从他近年来的“写生系列”的作品中,却也是能够窥见一点奥秘,这就是他的“外师造化、内得心源”的全方位的努力,特别是外师造化这一点,在写意花鸟画家中间,显得尤为突出。
在新近吉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人民海军美术家系列·王伟平卷》,我们看到里面的作品,写生系列竟占了很大的比重,而且特别“好看”,其中的《桃花写生》犹令人过目难忘。一支桃花布在大半个画面,枝叶扶疏而花朵繁盛,绿叶的鲜绿衬托着红花的明丽,细看摇曳如有风吹拂,红艳如雨后水润。如写实但又是写意,意由实生,实中满满都是画家的意思。如果不是直接面对大自然的天然作品,仅仅临摹古人的作品,我想绝对画不出这样风致神韵。但是外师造化先得有画家观察外在景物的独特的眼光,这种眼光又来自内心审美的修养和思维,所谓“心源”。这么说起来,正是伟平兄攻读硕士博士过程中所获取的深厚学养,包括艺术理论的修养,为他的令人瞩目的创作,奠定了不可替代的基础。有了这样的基础,他的写生系列才成为出色的创作的作品,而不是画画的素材。(文/吴先宁)
王伟平作品欣赏
(来源:中国写意花鸟画研究)
画家简介
王伟平,1965年4月出生,浙江诸暨人,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委会委员,国家一级美术师。1998年考入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花鸟专业攻读硕士研究生;2001年获硕士学位,同年留校任教。2006年任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副教授。2007年攻读中国美术学院书法博士,2011年获博士学位。原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任创作员。
出版有《王伟平书画作品集》《无痕2010:王伟平花鸟册页精选》《王伟平梅兰竹菊扇面集》《中国历代精品梅兰竹菊-梅卷》《中国历代精品梅兰竹菊-兰卷》《中国历代精品梅兰竹菊-竹卷》《中国历代精品梅兰竹菊-菊卷》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