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书写
——唐承华的写生与创作关系
在艺术概念的范畴内,“写生”与“表现”是矛盾的。
“写生”,意为艺术家依据景物、人物、静物等客观存在所进行的艺术实践,偏于理性表达;“表现”,则是艺术家为获得情感的充分表达而对画面形态进行组构的过程,这个过程中主观能动性更多一些。
英国表现主义哲学家R.G.科林伍德(Robin George Collingwood 1889-1943)认为,艺术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无目的的活动并且没有预期效果,即艺术是随机的、无法预料的效果,艺术创作与有计划有目的的技艺不同,是一种无计划无目的的创造活动。
科林伍德理论对后世西方表现主义绘画影响很大:与“写生”相对应的艺术表现形式是现实性绘画,而与现实性绘画相对应的表现性绘画,对“写生”的需求并非特别强烈。也可以说,写生活动不是从事抽象表现类绘画的艺术家的必须。
毫无疑问,唐承华先生作品形态属抽象表现一类。同时,我们也注意到,对景写生又是唐先生时常、乃至随时投入的艺术活动,构成了一对矛盾存在。以当代从事抽象表现类创作实践的艺术家群体为观察样本,创作已经进入成熟期却仍然坚持写生活动的艺术家并不常见。
唐承华先生几乎每年都有写生活动,每一次写生活动都产生大量写生作品。
2020年春,受突发疫情影响不具备远距离外出写生条件,唐承华先生就和助手两人每天骑行在潮白河边的森林湿地,4个多月画了42x42cm尺幅的纸本综合材料写生创作作品146页;2021年9、10月间,因为疫情滞留兰州市西北师范大学,唐承华先生对着隔离房间窗外校园景色进行写生,封控结束完成油画作品76件;2022年7月,唐承华先生在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沿着黄河进行写生创作,收获小幅纸本综合材料写生作品80件。
在当下从事抽象表现类绘画的艺术家群体中,如此高频率参与写生活动的个例还不多见。写生之于唐承华先生,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唐承华先生的“写生”之后,往往相伴发生一系列重要展览活动。比如近两年唐承华先生举办的个人作品展有“海的那边——唐承华作品展”(2021年10月,上海金桥美术馆)、“恰·遇——唐承华油画作品展”(2021年11月,西北师范大学美术馆)、“望向未来”影儿时尚艺术展(移动花园——唐承华装置艺术)(2022年9月,深圳会展中心)。
唐承华先生的写生作品,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特点:实境写生和工作室创作在语言风格上保持了高度一致。也即是说,唐承华先生在写生现场的对景绘画具有明确的创作意识,而他在工作室内的创作中又保留了写生情境下的敏锐触感。写生与表现这两个看似矛盾的艺术实践,在他的艺术创作中和谐统一,形成彼此成就的互生关系。依此而论,唐承华先生的写生是抽象表现性的,而他的抽象表现性创作又具有明确的具体性。所以说,唐承华先生是一位由写生支撑的抽象表现艺术家,唐承华先生的艺术实践是抽象表现类艺术家中的特例。从这个角度来看,仅以科林伍德的理论无法解释唐承华先生的创作。
与科林伍德同时期的另外一位表现主义理论家,德国人弗兰茨·马尔克(Franz Marc 1880—1916)则认为艺术不应该停留在对事物外貌的摹写上,而需要深入内部,艺术家应该努力揭示隐藏在纷繁复杂的世界内部的客观精神实质,即艺术应当表现“人们眼睛所见到的背后的东西,是抽象的精神。”与科林伍德相比,马尔克理论的进步在于承认外部事物与内部精神之间存在关联。马尔克的观点可以在唐承华先生的艺术实践中得到验证。
笔者以为,与唐承华先生的艺术实践存在贴切关联的艺术理论,还是明清之际的画僧石涛所提出的“一画之法”以及“搜尽奇峰打草稿”说。《石涛画语录》中,关于创作规律的阐述:法于何立?立于一画。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见用于神,藏用于人,而世人不知。所以一画之法,乃自我立。立一画之法者,盖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也。石涛作为一名画僧,因言语间藏有颇多的禅语机锋而变得晦涩难懂,给后人理解其真意埋下诸多不便。但是,当我们把“一画之法”和他“搜尽奇峰打草稿”的主张作为一个整体来理解就容易多了。石涛艺术主张是基于“搜尽奇峰”的“写生”积累,从而达到“立于一画”艺术呈现。
石涛比科林伍德早二、三百年,他的艺术思想包含了“写生”与“表现”的辩证关系,阐明了后来表现主义理论的核心,规避了表现类绘画走向神秘主义的可能。马尔克的表现主义理论与石涛的主张多有重合,但未将之展开。
笔者曾经访谈于艺术家:是否有某一种艺术理论对您的创作产生过影响,比如中国明清之际的石涛、二十世纪前期的德国表现主义理论家马尔克?唐承华先生的回答是否定的,决然的否定。我能理解到他当时决然否定的语气后面的高度自信。
唐承华先生在艺术实践中表现出来的富于辩证关系的语言风格,完全出于自觉。
唐承华先生早年曾经留学日本,后在美国纽约市立大学亨特学院、英国剑桥圣·巴纳巴斯国际版画中心、德国洪布罗伊希岛基金会诺依斯工作室等国际艺术机构访问创作。唐先生这种国际化的创作经历,在当代中国艺术家中并不多见。这种长时间的海外创作经历不仅没有沾染西方表现主义倾向,反而强化了中国艺术精神。比如,几乎出现在每一件作品中巨大浓烈的玄色笔触,画面充满了中国书法的笔墨深邃和诗意婉约;挥扫而就的大幅色块,虚实相应,恰似随意而起的迷蒙烟雨,其中的精神韵味与“溪山行旅”“米氏云烟”多有重合。
在唐承华先生的艺术实践中,早前的海外创作不仅没有使其作品“西化”,相反却因为置身此在的文化情境,更加体味到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纯粹与可贵。当然,唐承华先生目前这种语言风格的形成也经历了一个过程。比如,他在2003——2008年之间完成的那批名为“无题”的铜版作品,明显的理性分析色彩。那时,唐承华先生更注重所谓的“版画的力量”。
然而近些年——尤其是疫情常态化防控的几年间,唐承华先生的艺术发生了质的飞跃。物理空间的封闭,精神空间变得更加自由。充分的时间积累,促成了艺术家对艺术语言反复提纯,得以在内观之路上充分释放。对此,我们可以从艺术家用“隔离的效果”这类时间特征极为明显的文词给自己作品命名中看出来。
与唐承华先生交流,听不到他直接谈论“传统文化”。然而,他的作品又有纯粹的传统精神。这种传统是自然地融化在血液中的自然存在,任何辞句语法都是多余。同时,这种传统精神又是通过现代的媒介予以传达,这就使得他的作品呈现出“综合”的特征,轻松实现了现代条件下的传统活化。
本人认为,这也是唐承华先生对中国传统艺术精神成功进行当代化转换的显性特征。作为一个艺术家研究样本,唐承华先生的艺术实践对于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意义正在于此。
由是观之,唐承华先生的写生与创作之间就不存在本质的不同,而是密切的、自然的顺承,是其艺术人生的真实体验和创作思想的贴切表达。
通过唐承华先生的艺术实践,我们看到了传统文化与当下生活之间的贴合,并且存在生机勃勃的血脉关联;唐承华先生的艺术实践,传统精神没有因科学发达、时代进步而消解,反而以一种更加自由多样的形态演进,实现着精神书写情境之下的综合呈现。(王伯勋 中国美术馆)
艺术家简介
唐承华,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协综合材料绘画艺委会秘书长。李可染画院副院长。
1988年,毕业于福建师范大学美术系油画专业。
1992年,日本名古屋艺术大学油画专业研究生毕业。获日本佐藤国际文化育英财团奖学金、获财团法人日本国际教育协会奖学金。
1995年,毕业于日本爱知县立艺术大学研究生院油画专业,获艺术硕士学位。
1994-2002年,被聘为日本NHK文化中心讲师。
1999-2000年,赴美国纽约市立大学亨特学院艺术研修。
2006年,应英国剑桥圣·巴纳巴斯国际版画中心邀请进行驻地创作。
2007年,应德国洪布罗伊希岛基金会邀请在诺依斯工作室驻地创作。
2010年,应瑞典阿特利艺术中心邀请进行驻地创作。
2015年“首届全国综合材料绘画双年展”评选委员会评委。
2019年第十三届全国美术展览评选委员会委员。
2021年第二届全国大学生美术作品展评选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