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史题材美术创作,顾名思义就是以党的百年历史为素材进行的美术创作。创作主体通过对党史中的典型事件,典型人物的研究,挖掘出对当代有现实意义的思想内容;用艺术的语言及形式创作美术作品;以视觉艺术的形式讴歌党领导中国革命和建设取得的丰功伟绩;颂扬崇高而坚定的共产主义理想信念,百折不挠的革命精神和境界;彰显信仰之美,崇高之美。发挥美术作品在新时代的作用,弘扬中国精神,凝聚中国力量,是党史题材美术创作的价值所在。故此,党史题材美术创作在强化作品思想性的同时,不可忽视的是作品的艺术性,创造艺术形式与境界。就中国绘画而言,就是笔墨审美境界的营造,使作品力求触及人的灵魂、引起人民思想共鸣,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体现中华文化精神、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于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有机统一。创作有正能量、有感染力、能够温润心灵、启迪人生智慧的作品。本文试图探究一下党史题材美术创作笔墨境界的营造。
肖培金 《新血液》
96x180cm 2001年
一、笔墨与境界
自谢赫提出评判绘画的首席标准是气韵生动,从此“气韵”成为绘画艺术的最高境界。而境界的生成又与气韵有直接的关系,五代荆浩在《笔法记》中强调绘画的“六要”,将气韵与笔墨发生了直接的密切的联系。“气韵”的内涵中包括了用笔用墨的高低雅俗,运用笔墨表现气韵,达生动之境,是为中国画追求最高境界的必由之路。千余年来,笔墨成了中国绘画的代名词,然气韵何来?清恽南田:“气韵生于笔墨,笔墨都成气韵。”北宋韩拙曰:“山水悉笔墨而成。”言外之意是笔墨既是绘画的形式语言又是审美的对象,且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好的笔墨不仅能担负起造型的功能,同时还能承载更多的文化内涵与信息,笔墨语言的质量与雅俗决定着境界的高下,而笔墨境界就是要强化作品的笔墨审美意义。具体承载境界营造的形式手段主要是绘画的本体语言,即笔墨。再好的文思,如果笔墨语言没有表现力,笔墨没有质量,也难于形成审美意象,不能表现精神本质。党史题材美术创作的特征决定了其作品须有正大气象,中国气派,中国精神。因此,笔墨语言首先要有极强的表现力,以旺盛的生命力表现党的精神。其次是笔墨语言要有极高的品质。笔墨是使中国画达到“意”的最有效载体,笔墨境界的高下决定的中国画“意”的高下,而境界的高下,又与人的品格、修养相关联,可谓:人品决定画品。清王昱:“画者先贵立品,立品之人,笔墨之外,自有一种正大光明之概,否则,画虽可观,却有一种不正之气。”因此,党史题材美术创作高境界的笔墨须高品质的人格与修养做支撑。
二、朴素之美
老子曰:“见素抱朴”。“素”古代称白色没有绘染的绢帛,“朴”未经雕琢的木头。老子将“朴”指认为自然无华的本质。庄子:“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是一种归于自然本真的境界。“混沌里放出光明”。何为“混沌”?曰:“朴”。石涛说:“笔与墨会,是为氤氲;氤氲不分,是为混沌。”这里的笔墨实际上已不再是浅层次的笔墨了,而是形而上的笔墨,正因这笔墨的氤氲气象派生出混沌来,而这混沌就是“朴”,“朴”既然在混沌状,又如何使“朴”放出光明来?沈宗骞:“凡事物之能垂久远者,必不图上华美之观,而要有切实之体。”这是从审美角度思考的,一切“徒尚华美”的东西,都是表面和不长久的,而要追求“切实之体”,才会“能垂久远”。因为华美的东西虽好看,博眼球,但不禁耐看,没有品味头。沈宗骞又说:“夫华者,美之外现者也,外现者人知之,若外现而中无有,则人不能知也。质者美之中藏者也,中藏者唯知画者知之,人不得而见也。”“华”并非不可,但“华”中不实不可,因而要“美中藏质”才好。又说:“华之外现者,博浮誉于一时;质之中藏者,得赏音于千古。”质一抓住精神本质。中国艺术是尚“朴”,忌“华”的。党史美术创作的特征与价值决定了其作品要有永恒的思想与艺术魅力,方能流芳百世,即要“赏音于千古”也。况且,庄子曰:“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素朴的笔墨,从审美的角度看,是大美之境。王维曰:“画道之中,惟水墨为上。”一语道破了中国绘画的天机。
肖培金 《新血液》局部
三、简淡之境
简淡是中国绘画笔墨审美境界的又一特证。简,非简单也,是生命提炼后的复杂强化,就艺术而言, 画愈简则未定点愈多,空白愈大,召唤结构的开放性召感力也愈强,从而接收者的心理趋合倾向就愈能被激活,被强化。写意由于超越了形似而达于心灵的自由运作,因而,意境的创造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过程,绘画脱离了模仿,脱离了形象的摹写,可达到“意”的自由运作。苏轼曰:“所贵乎枯澹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实美”。“外枯”乃指外形的简约,空虚;“中膏”则是内在的生命力之旺盛。绘画是要创造有意味的形式,简就是不能拘泥于细节的模似,要重在把握结构形式。简化是对结构的获取,而对结构的获取,实际上就是抽象。抽象按其美学的理解,即超越对象的形似,通过艺术家主观精神的自由运作把握对象的结构,简化出其结构本质。苏珊·朗格认为:“一切真正的艺术都是抽象的”,因为一切艺术都是人类情感的表现性形式,而这种形式的创造,必须借助于抽象的手段。从创造过程的角度看,简化实际上就是抽象,他不是对于对象在外形上数量上的增减,而是以具体可感而又极度简练的形式结构,传达丰富的美感经验。简化是造成有意味的形式的必要手段。克莱夫·贝尔:“简化对于整个艺术来说都是不可缺少的,没有简化,艺术就不可能存在,因为艺术家创造的是有意味的形式,而只有简化,才能把有意味的东西从大量无异味的东西中提取出来”。有意味的形式就是抽象。简化并不仅仅是去掉细节,还要把剩下的再现形式加以改造,使它具有意味。抽象和简化,都不仅仅是删去细节的问题,删去细节仅仅是量的概念,而简化则更是质的概念,即它是一种提炼和凝聚。“以形写神”是要求以简化的形式传达对象的精神意韵,这里的“形”,不是指对象的外在细节的“形”,而是指艺术符号。司空图:“离形得似”。这里的“形”指对象的具体细节。“离形”就是超越细节的形似,不以细节的摹拟作为艺术创作的目的,离“形”以后的“似”是神似。简而言之,艺术是用简化的艺术符号把握、传达对象的结构特征,即是把握神。这就是要超越物体的形似(离形)达到神似,及抽象,简化出对象的结构特征,这结构特征就是神。仅仅对细节进行忠实的摹仿是无济于事的,神不存在于细节、部分之中,而存在于整体的结构关系中,因而,关键在于用简约的线条笔墨提炼、概括对象的结构。在形与神的问题上,就是要画一物既要像,又不能太像,即是“似与不似之间”。像,就是说不能把对象变形到不能辨认的地步;不太像,就是说不能拘泥局限于外形的像,还要传达对象的神韵,表现对象的精神。“笔愈简而气愈壮,景愈少而意愈长”是绘画至理。
肖培金 《新血液》局部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平淡并非是淡而无味的“平淡”,而是绚烂之极归于的平淡,正因为这“绚烂之极”才使得“素朴”的“质”“淡味之而愈长”。
“淡”便成为一种境界,是“至真”的境界,古人云:“平平淡淡才是真”,“平淡天真”是画之高境界。“淡”并不是“淡”而无味,而是更浓郁,更悠长的“无味之味”,是一种“至味”。庄子曰:“夫恬淡、寂寞、虚无、无为,此天地之本而道德之质也。”“淡”是一种“平易”,一种顺自然之性的行为,其体现出的是一种平和、平淡、简易的“平易”状态。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也正是此意。“淡”在中国美学中是一种简淡、平和,意味冗长的艺术风格,是一种精神境界在其风格上的显现。唐张彦远:“上古之画迹简意淡而雅正。”明李日华:“绘事必以微茫惨淡为妙境,非性灵廊澈者,未易证人。所谓气韵,必在生知。正此虚淡中所含意多耳。”明沈周曰:“丹青隐墨墨隐水,其妙贵淡不贵浓。”在中国美学中,“淡”是一种“格”,一种“雅正”之格,其理“幽奥”,能出“妙境”,画“欲淡愈鲜”。“至淡”能表达无尽的想象空间。况且中国文人画所推崇的“南宗”绘画,其明显特征,是以“淡”为宗。因此,党史题材美术创作笔墨审美境界的营造,强调“淡”的审美境界是有其传统根基的。
肖培金 《新血液》局部
四、虚静之妙
庄子曰:“淡而静乎”,是说只有“淡”了才能做到静,反过来说,“静”也是“淡”的本质。不“静”之“淡”,便不具备“淡”的意义。老子:“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意思是说,无“欲”而守“静”,天下也自然走向正道。庄子说:“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去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指出“虚静”是明鉴天地万物的根本。
王石谷和恽南田注曰: “画至神妙处,必有静气,盖扫尽纵横余习,无斧凿痕,方于纸墨间,静气凝结。静气今人所不讲也,画至于静,其登峰矣乎。”“静”可使画面意境深远,宁静致远,要获得“静”的境界,则必须通过“绝俗”来实现,摒弃世俗的羁绊,注入创作主体的深沉、独立的人格与思想,静能生慧,以静之境表现党的精神。“虚”在古人看来,是具体体现在笔墨里的一种境界,“虚处实”则“灵气往来”,意即“虚”中有实,“虚”里藏乾坤气象万千,只有这样才有生机,才有灵气。艺术符号愈简略,留出的空白之处也就愈多,“虚空”实是意境产生的重要条件,“虚”、“空”非无也,而实指“意”,“空”中自由灵气往来。清方士庶:“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化实为虚的方法是“因心造境”,实境因其“实”而缺少空白、未定点少,因而也就使得接收者的积极主动的心理趋合功能无用武之地。反应在艺术作品中就是艺术符号过于摹写对象的外在真实,没有空白,因而也就没有意境。宗白华先生说:“化实景为虚境是创造艺术意境的关键”。苏轼说:“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袁枚:“钟厚必哑,耳塞必聋,万古不坏,其惟虚空。”均是在讲虚静的审美作用。
尚“虚无”、“空灵”之美、含糊朦胧之妙,必然排斥“质实粘着”之弊。“质实粘着”,就是艺术符号在状物抒情时过于写实,拘泥于对象细节的形似。“质实”和“粘着”于对象,必然使艺术符号的未定点和空白消失殆尽,这种艺术符号再也不是“暗示”,“召唤结构”,而是把一团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硬塞给欣赏者,没有空白,如此怎么能调动欣赏者的参与而有心理趋合。因此,中国古代艺术追求的是不粘不脱的境界,既不粘着于对象,不为对象所束缚,也不脱离对象,“不粘”就是不拘于形似,“不脱”又不完全脱离形象,而是以简化的语言表现出对象的精神面貌。为什么写意和神似有利于意境的产生?而写实和形似则不然呢,关键之点还是在于写意和神似,能创造出简化的而又意气盎然的艺术符号,从而调动接收者的心理动力。过分的写实,一方面是作者不能以主观的审美情感熔化对象,不能传达对象的内在神韵和精神,另一方面,由于写实和形似的艺术符号,对接收者来说,具有封闭性,不能产生丰富的联想,写实就不可能有虚,有空白,因此,产生虚的效果的是心灵的作用。写意因为重在能表达主体的内在情感,所以就不必拘于形式,就可以化繁为简,以一当十,化实为虚,从虚空中产生生生不息的美感力量。清笪重光:“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元吴镇:“意足不求形色似”。唐张彦远:“形不周而意周”。都在强调虚对笔墨审美境界营造的作用,因此,党史题材美术创作于虚静中营造笔墨审美境界能极大地倾注创作主体的思想情感,使作品的思想性与艺术性达到完美、和谐的统一。(壬寅孟夏培金于见山堂)
肖培金 《新血液》局部
艺术家简介
肖培金,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山水系硕士学位 ,现为天津美术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天津美术学院“水墨为上”山水画高研班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天津美术家协会山水画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